第1章

北狄铁骑踏破雁门关那日,我正对着巷口富春楼的泔水桶咽口水。

身后传来细弱蚊蝇的声音:“徐郎…奴家能打柴洗衣,求您别卖了我。”

我回头撞进那双盛满惊惶的眸子,手里被塞进十四个带着汗味的铜板。

后来,我握着杀猪刀挡在她身前,看城外人食人、野狗叼骨。

小婢妻却把最后半块芋馍塞进我嘴里:“徐郎吃饱,才有力气带奴家活下去。”

北狄人的狼烟烧红雁门关半边天时,我正蹲在富春酒楼后巷的泔水桶边,胃里像有把钝刀在慢慢割。馊臭的酸味混着油腥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喉咙里却条件反射地涌着口水。三天了,除了半块硬得能崩掉牙的糠饼,肚子里只有凉水晃荡的声响。

“徐牧!你个杀千刀的懒骨头!”一声炸雷般的咒骂劈过来,酒楼胖掌柜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再敢偷摸蹭老子的泔水,打断你的狗腿!”

我缩了脖子,没吭声。上辈子熬夜画设计图猝死的装修公司总监,如今成了大纪王朝边城望州最下贱的市井棍夫。饿,真饿。饿得眼冒金星,饿得看见那桶飘着烂菜叶的馊水都觉得是佛跳墙。

巷子深处传来女人压抑的呜咽,还有几个粗野男人不耐烦的呵斥:“哭丧呢!老实点,进了窑子有你好日子过!”那是城南人牙子赵五的破锣嗓子。这世道,兵荒马乱,子女贩若牛羊。

我麻木地转身想走,袖口却猛地一沉。

“徐…徐郎?”

一个单薄得像片枯叶的身影不知何时贴到了墙根暗影里。月色惨白,照见她洗得发白的粗布裙裾,抖得像风里的芦苇。她死死低着头,露出的那截脖颈细得可怜,仿佛一折就断。

“奴家…奴家能打柴,”声音细弱蚊蝇,带着孤注一掷的颤,“能烧炭,帮工洗衣…都会的。”她猛地抬头,一双眸子惊惶如受困小鹿,盛满了乱世里随时会被碾碎的恐惧,“求您…别、别卖了奴家。”

冰凉的、带着黏腻汗意的硬物被用力塞进我掌心——十四个磨得发亮的铜板。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松开嘴唇时,下唇赫然一道深深的血痕,是被自己咬破的。

“奴家纵使日日操劳,也想活得…清清白白。”她说完这句,整个人摇摇欲坠,瘦弱的肩膀在寒凉的夜风里缩得更紧。

铜板硌得我掌心生疼。十四个铜板,在望州城,还不够买半斗掺了沙子的陈米。可这大概是这个叫姜采薇的姑娘,从破家逃难一路死死攥着、藏在鞋底或发髻里、像命一样护着的全部家当。

我喉头滚了滚,嗓子眼堵得厉害。原身徐牧的记忆碎片涌上来——几天前,人牙子赵五确实撺掇过:“牧哥儿,你要老婆不要?只要你开金口,我待会给你送来!” 那时原身大概只当是个能换几顿酒肉的物件。可眼前这双眼睛里的绝望和哀求,沉甸甸的,比那十四个铜板重千百倍。

“……名字?”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她怔住,随即眼底猛地迸出一丝微弱的光:“姜、姜采薇。”

柴房四壁漏风,几捆枯枝和半筐黑乎乎的劣炭堆在墙角,算是“家当”。土炕上只有一床露出破棉絮的薄被,硬得像块铁板。姜采薇小心翼翼地捧来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面是灰扑扑的糊状物,飘着几块煮烂的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