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祖父在三年前去世了。” 雪绪端来抹茶,茶碗上的裂纹像道干涸的河,蜿蜒着从碗沿延伸到碗底,“他说要等祖母的和服穿旧了,就一起回富士山脚下住。” 她往暖桌里添了块炭,火星溅在榻榻米上,留下个细小的黑痕,像粒凝固的星子。

墙上的老照片里,穿西装的中国男人正帮和服少女调整腰带,背景里的富士山覆盖着皑皑白雪,山顶的积雪在阳光下泛着淡粉色。陈阳突然发现,男人的眉骨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笑起来时眼角的纹路,像被同一只刻刀雕琢过。

“祖父是早稻田的留学生,” 雪绪的指尖划过照片里的富士山,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腹因为常年翻书而带着薄茧,“他说遇见祖母那天,富士山的雪正在融化,像块慢慢化掉的薄荷糖,空气里都是清清凉凉的甜味。”

暖桌下的三色猫突然跳上陈阳的膝盖,尾巴卷住他的手腕轻轻晃动。他摸到猫脖子上挂着的铃铛,里面藏着张极小的和纸。展开来看,是用毛笔写的三个中文简体字:等你回。墨迹还带着点湿润的光泽,显然不是老物件,纸边的褶皱里还沾着点新鲜的墨屑。

除夕夜的钟声敲响时,雪绪的父亲突然提出要陈阳留下参加成人礼。老人喝着清酒,指节敲了敲墙上的日历,纸页边缘已经卷了毛边:“雪绪下个月就二十岁了,按照传统,要穿祖母的振袖。” 他的和服下摆沾着点泥土,陈阳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有道环形的疤痕,像戴过很久戒指的痕迹,在皮肤褶皱里若隐若现。

陈阳看着雪绪试穿振袖的样子,祖母的红绳系在她腰间,像条烧红的线。和服的袖口沾着点墨迹,他凑近看时,发现是行褪色的中文:昭和六十年,春。字迹娟秀,带着点孩子气的弯钩,和雪绪笔记本上的字迹如出一辙,连最后那个点的倾斜角度都分毫不差。

“这是祖母学写的汉字,” 雪绪转动手腕,让袖口的墨迹更清晰些,振袖的金线随着她的动作在肩头流转,像条凝固的星河,“祖父说,她练了三个月才写会这几个字,写坏的和纸能装满一整个木箱。”

成年礼前的晚上,陈阳在储藏室发现了个木箱。樟木的香气混着旧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箱子角落缠着的红绳已经褪色发脆。里面装着本日记,蓝色封皮上印着 “早稻田大学” 的字样,边角处用透明胶带补过好几次。翻开第一页,是 1985 年的春天,用中文写着:“今天在图书馆捡到本《日本经济史》,借书卡上的名字是松岛雪绪,和我未来女儿的名字一样。” 字迹有力,笔画间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张扬。

日记里夹着张泛黄的机票,东京到北京,日期是 1989 年 4 月。票根背面画着只简笔画的招财猫,胡须歪歪扭扭的,旁边写着:“等樱花再开时,就回来接你。” 墨迹被水浸过,有些字已经模糊,但那只猫的轮廓依然清晰,和《日本经济史》注脚上的那只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成年礼那天,富士山的雪真的开始融化了。从京都出发的新干线上,陈阳看着车窗外的雪山慢慢褪去白皑皑的外衣,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山体,像幅逐渐显影的水墨画。雪绪穿着振袖站在樱花树下,粉白色的花瓣落在她的发间,和红绳缠在一起。陈阳帮她系腰带时,指尖触到她腰间的温度,丝绸下的皮肤微微颤抖,像揣着只受惊的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