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记忆清除手术

为了忘记妹妹车祸去世的痛苦,我接受了“忘忧阁”的记忆清除手术。

术后生活重回正轨,直到镜子里开始出现陌生的人影。

它用我的身体在墙上刻下血字:“为什么抛弃我?”

更可怕的是,我发现“忘忧阁”的医生们正通过我后颈的植入体,微笑着观察这一切。

他们需要的不是治疗费,而是我体内那个由痛苦记忆孕育的“东西”。

手术室里的光,白得没有一丝人情味。空气里飘着消毒水和另一种更冷冽、难以形容的气味,像是金属在极寒里冻裂的味道。我穿着那身薄得可怜的蓝色手术服,躺在冰冷的台子上,感觉自己像块即将被处理的肉。头顶那盏无影灯的光晕刺得我眼睛发涩,但我不敢闭上,仿佛一闭眼,就会坠回那个电话铃声炸响的雨夜。

“林晚女士,放轻松。很快,那些让你无法承受的重量,就都不存在了。”王医生的声音隔着口罩传来,温和得像催眠曲。他的眼睛弯着,镜片后的目光却深得像古井,落不到底。

我喉咙发紧,只能用力点头。无法承受的重量?那何止是重量。那是整个世界的基石在我脚下轰然崩塌的巨响,是灵魂被生生撕去一半的剧痛。三个月前,那场该死的、倾盆的夜雨里,一辆失控的卡车,带走了我唯一的妹妹,林晓。她才十九岁,生命的光像刚点亮的蜡烛,就被狂风粗暴地掐灭了。留给我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是粘稠得令人窒息的悲伤,是夜复一夜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被悔恨啃噬的清醒噩梦。

“忘忧阁”——这家宣称能用顶尖神经编辑技术精准剥离痛苦记忆的诊所,是我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哪怕它收费高昂得像在敲骨吸髓,哪怕合同条款里那些冷冰冰的免责声明看得人心头发毛,我也签了。只要能不再梦见晓晓浑身是血躺在冰冷雨水里的样子,只要能不再听到那刺耳的刹车声和骨头碎裂的闷响在脑子里循环播放,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麻木,也比这凌迟般的心痛要好。

冰凉的耦合剂涂在后颈的皮肤上,激得我一颤。紧接着,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被侵入的感觉,并非尖锐的疼痛,更像是某种冰冷、滑腻的东西,带着绝对的精准,缓慢地探进了我大脑最核心的褶皱里。意识像被投入了浓稠的墨汁,迅速沉沦、稀释。记忆的碎片在眼前飞速旋转、剥落:晓晓扎着马尾辫回头对我笑的瞬间,她最爱吃的那家小店的糖炒栗子香气,我们挤在沙发上看老电影时她靠在我肩头的温度……最后定格的,是刺目的车灯穿透雨幕,和那声撕裂夜空的、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巨响。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的、完美的空白。

2 镜中异影

醒来时,世界是崭新的,轻盈得几乎让人失重。后颈手术植入点的位置,只剩下一个微微发麻的钝感,像被蚊子叮了个大包。窗外阳光正好,穿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带。空气里没有消毒水味,只有窗外飘来的隐约花香。胸腔里那种压了巨石般的窒息感,消失了。我试着去想晓晓,那个名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模糊的涟漪,随即平静下去。没有撕心裂肺,没有黑暗吞噬,只有一种淡淡的、遥远的惆怅,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一幅褪色的旧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