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腊月十八,寒意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得人骨头缝里都透着冷。王家坳村头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上挂着的残破红绸子,被风扯得猎猎作响,成了这场仓促婚礼仅存的一点暖色。唢呐刺耳的余音仿佛还在王芳耳朵里嗡嗡作响,混着鼻腔里浓得化不开的劣质白酒和油腻荤腥的气味。
新房里,那对廉价的红烛烧得只剩短短一截,蜡泪堆叠,像凝固的血块。王芳身上的大红嫁衣还没脱,布料粗糙,磨得皮肤生疼。她垂着眼,端着一盆刚烧好的滚烫洗脚水,手指被铜盆边缘烫得通红,一步步挪到正坐在堂屋太师椅上剔牙的婆婆刘金花面前。
“妈……洗脚。”王芳的声音又干又涩,像被砂纸磨过。
刘金花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条斯理地嘬着牙缝里的肉丝。堂屋里没生火盆,寒意丝丝缕缕从门缝、地缝里钻进来。王芳端着盆的手臂已经开始发抖,滚烫的水蒸气熏着她的脸。
过了足足有一袋烟的功夫,刘金花才像是刚发现眼前杵着个人。她撩起眼皮,浑浊的眼珠子在王芳身上那件红得刺眼的嫁衣上溜了一圈,嘴角向下撇出一个刻薄的弧度。她没伸脚,反而猛地抬起穿着厚棉鞋的脚,狠狠一脚踹在铜盆边缘!
“哐当——哗啦!”
铜盆脱手飞出,滚烫的水夹杂着盆底的黑垢,兜头盖脸泼了王芳一身。热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嫁衣,烫得她皮肤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几块煤灰黏在她脸上,狼狈不堪。冷水泼溅在冰冷的地面上,迅速结起一层薄冰。
“哎哟!三十万块买来的下贱货色,连盆水都端不稳?”刘金花尖利的声音在空荡的堂屋里炸开,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生不出带把儿的赔钱货,你爹妈就是把骨头渣子榨成油也赔不起老娘这笔钱!给我跪下!用你身上这身新皮子,给我擦干净!”她指着地上那滩混着煤灰的脏水和薄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王芳脸上。
巨大的屈辱像冰冷的铁钳,死死夹住了王芳的心脏。她浑身湿透,嫁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微微发抖的轮廓。她看着地上那滩污秽,看着刘金花那张因刻薄而扭曲的脸,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最终,那点新婚夜残留的、对陌生家庭的最后一丝期待和羞怯彻底熄灭。她慢慢弯下僵硬的膝盖,跪倒在冰冷刺骨的地上,伸出手,用那身象征喜庆的红嫁衣袖子,一下,一下,擦拭着地上的脏水和冰碴子。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钝刀子割在人心上。刘金花居高临下地看着,鼻腔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冷哼。
1 地狱序幕
王芳的地狱生活,从这一跪,正式拉开了帷幕。
鸡叫头遍,天还是墨黑一片,王芳就得从冰冷的炕上爬起来。手指冻得僵硬麻木,她得先去冰冷的院子里劈够一天用的柴火,柴刀沉重,震得她虎口开裂。劈完柴,就得生火烧水,伺候公婆起床洗漱。早饭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配着刘金花特意从坛子里捞出来的、齁咸发黑的腌菜疙瘩。王芳碗里的糊糊永远是锅底最稀的那部分,几粒沉底的玉米渣就是全部。
“多吃点咸菜,咸劲儿足,生儿子有力气!”刘金花总是这么阴阳怪气地说着,把自己碗里的糊糊搅得稠稠的,还时不时把筷子伸进王芳碗里,把她那点可怜的玉米渣也扒拉走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