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夜寻踪
1986年的雨下得黏腻,像浸了油的棉线缠在人胳膊上。我蹲在派出所门口啃凉馒头时,王建军背着他那只掉皮的军绿色挎包,踩着水洼冲我喊:“林晚秋,你哥的事,有眉目了。”
我嘴里的馒头渣呛进气管,咳得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他递来块皱巴巴的手绢,蓝白格子洗得发灰,边角磨出了毛边。“别慌,”他喉结动了动,“昨天有人在砖窑厂后头,看见个穿军大衣的男人,跟你哥去年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风卷着雨丝打在派出所的红漆铁门上,吱呀一声像老太太叹气。我盯着门上新喷的“为人民服务”,油漆味混着霉味钻进鼻子——去年秋天我哥林晚生失踪那天,这门也是这么吱呀作响的。
“穿军大衣的多了去了。”我把剩下的半个馒头塞进帆布包,帆布是我妈生前纳鞋底剩下的,针脚密得能数清。王建军急了,拽着我胳膊往巷口走,他手心的茧子蹭得我腕骨生疼:“那人手里攥着个搪瓷缸!缸子上印着‘劳动模范’,跟你哥得的那个一模一样!”
巷子里的墙皮泡得发涨,露出里头黄生生的泥。1983年厂里评先进,我哥捧着那只搪瓷缸回家,我妈用红布给缸子做了个套,说要传下去。去年他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就揣着那只缸子。
“谁看见的?”我挣开他的手,袖口沾了片烂菜叶。王建军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砖窑厂的老马头,他说那男人瘸着左腿,跟你哥前年在车间被机床砸的那样,一瘸一拐的。”
雨水顺着屋檐汇成细流,在青石板上冲出弯弯曲曲的沟。我想起我哥被砸伤那天,也是个雨天。他躺在医院里,左腿打着石膏,却还笑盈盈地说:“晚秋,等哥好了,带你去北海公园划船。”
“老马头在哪?”我拽住王建军的挎包带,带子上的铜扣硌得我手心发麻。他往巷尾指了指:“在他家蹲着呢,他婆娘今早去供销社扯布,说要给孙子做件新棉袄。”
老马头家在巷子最里头,土坯墙,黑瓦顶,门是块掉漆的木板,门环用铁丝缠着。王建军敲了三下门,里头传来个沙哑的声音:“谁啊?”
“马大爷,我是派出所的小王。”王建军的声音比刚才沉了些,“想问问昨天砖窑厂的事。”
门吱呀开了道缝,老马头探出头,眼睛眯成条缝。他看见我,突然往回缩了缩,手在门沿上抓出几道白印。“你是……林家丫头?”
我点点头,雨水顺着发梢滴在他门槛上。“马大爷,您昨天看见的人,是不是我哥?”
他喉结动了动,往屋里喊:“老婆子,倒碗热水!”屋里传来个女声:“水刚烧开,烫得很!”老马头没接话,侧身让我们进去。
土炕上铺着块补丁摞补丁的褥子,墙角堆着半袋红薯。王建军从挎包里掏出个笔记本,笔尖在纸上沙沙响:“马大爷,您再说说当时的情况。”
老马头蹲在灶门前,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舔着锅底,映得他脸忽明忽暗。“昨天后晌,我去砖窑厂拾劈柴,就看见个人蹲在窑后头抽烟。他穿件军大衣,领子立着,我开始没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