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院里的石榴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去年我哥在树干上刻的身高线,还清晰可见。我摸了摸那条横线,木头凉得像冰。

屋里的桌角放着我哥的相框,他穿着蓝工装,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右眉骨上的疤在照片里不太明显。相框旁边是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去年秋天寄到厂里,我哥没来得及给我,就失踪了。

我把通知书放进抽屉,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我哥的工作证,照片上的他比现在年轻些,眼神亮得像星星。工作证的夹层里,夹着张纸条,是我妈写的:“晚生,过马路看车。”

窗外的雨又大了起来,砸在玻璃上噼啪响。我想起我哥小时候,总爱跟在我妈身后,我妈走到哪,他跟到哪,像条小尾巴。后来我妈得了肺癌,躺在床上不能动,他每天下班就往家跑,给我妈擦身喂饭,整夜整夜不合眼。

“哥,你到底在哪?”我把脸埋在工作证上,布料上还留着点淡淡的机油味,那是他车间里的味道。

半夜里,有人砸门。我披了件外套出去,看见王建军站在雨里,军绿色的挎包湿得往下滴水。“晚秋,”他喘着气,“搪瓷缸化验出来了,里面有安眠药的残留物。”

我脑子“嗡”的一声,扶住门框才没倒下。“张建国,”王建军的声音在雨里发飘,“有人看见去年你哥失踪那天,他在铁道边跟你哥拉扯。”

风卷着雨丝打在脸上,像小刀子割。我想起张建国的瘸腿,他说是年轻时在乡下插队摔的,可厂里老工人说,他那腿是跟人打架被打断的。

3 铁道边的真相

“我们去抓他。”王建军拽着我的胳膊就往外走,他的手烫得吓人。我回屋抓了件我哥的军大衣,往身上一披,跟着他冲进雨里。

张建国住在厂宿舍,一楼,窗户对着操场。我们到的时候,他屋里还亮着灯,隐约能听见收音机的声音。王建军示意我躲在树后,他上前敲门。

门开了,张建国探出头,看见王建军,脸一下子白了。“张建国,跟我们回所里一趟。”王建军的手按在腰间,那里别着副手铐。

张建国想关门,王建军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我听见屋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还有张建国的喊叫。等我跑进去时,看见张建国被按在地上,他的军大衣下摆散开,露出里面的蓝工装——胸前别着个搪瓷缸,上面印着“劳动模范”。

“这是我哥的!”我扑过去想抢,被王建军拉住。张建国趴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不是我杀的他……是他自己要跳火车……”

我的心沉到了底,像坠了块石头。“你说清楚!”王建军把他拽起来,按在椅子上。张建国的脸在灯光下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去年……去年他拿着录取通知书,说要去北京上大学……我跟他说,你妈刚走,你走了谁管你妹……”

他顿了顿,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口水,缸子上的“劳动模范”四个字在灯光下闪着光。“他说他对不起你,没照顾好你……他说他在砖窑厂欠了赌债,还不上……”

我想起去年夏天,我哥总往砖窑厂跑,回来就躲在屋里数钱,眉头皱得像个疙瘩。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厂里要盖新车间,他想多挣点钱给我交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