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进鼻腔深处。这味道我早已熟悉,五年了,它几乎成了我生活背景里挥之不去的底噪。可今天不同。今天,手里这张薄薄的、轻飘飘的纸片,却重得几乎要坠穿我的指骨,沉进冰冷的地砖里去。
“林晚女士?”医生的声音隔着诊桌传来,带着一种公式化的、试图温和的疏离,“结果出来了,晚期。已经……广泛转移。”
窗外,是七月里最热烈的阳光,金灿灿地泼洒在行道树的绿叶上,跳跃着,喧嚣着生命本该有的喧嚣。可那光落在我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我低头,目光落在报告单上那行刺目的诊断结论上,指尖冰冷得没有一丝活气。晚期。转移。这些词,每一个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精准地钉进我的意识里。
然而,预想中的天崩地裂、痛哭失声,并没有到来。胸腔里翻涌的,竟是一种……奇异的、近乎可耻的轻松感。像什么呢?像在深海里挣扎窒息了太久的人,终于放弃了徒劳的扑腾,任由身体沉向那无光的、永恒的寂静。那是一种彻骨的疲惫后,骤然卸下所有重负的虚脱与安宁。
原来,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竟是一张死亡判决书。它斩断了所有枷锁,只余下一条清晰得令人心悸的路。
我抬起头,对着医生努力扯动了一下嘴角,大概是想做出一个“谢谢”的表情,但脸部的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知道了。谢谢您。” 没有询问治疗方案,没有追问还能活多久。那些在旁人看来生死攸关的问题,此刻于我,忽然失去了全部的意义。
我站起身,脊背挺得有些过分笔直。推开诊室厚重的门,外面走廊里的人声、脚步声、推车滚轮声猛地涌进来。我穿过这片嘈杂,走向电梯。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又像踏在业已断裂的独木桥上。只有手里那张纸,是唯一的、沉甸甸的实物。
电梯门光滑如镜,映出一个苍白、瘦削、眼神空茫的女人。这是我吗?嫁给沈聿白之前,那个穿着职业套装、走路带风、眼里有光的林晚呢?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闪回。
是半年前的那个深夜。
腹部传来的绞痛,像有无数把钝刀在里面缓慢地切割、搅动。冷汗瞬间浸透了薄薄的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我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紧抵着冰冷的床头柜,牙齿死死咬住下唇,试图将那痛到骨髓里的呻吟堵回去。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腹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
卧室的门被推开。沈聿白回来了,带着一身应酬后淡淡的酒气和高级雪茄的余韵。壁灯昏黄的光晕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一如既往的清冷俊朗。他扯开领带,目光随意地扫过我这边。
“怎么了?”他的声音里没有温度,只有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疼……”我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他走近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在床角簌簌发抖的狼狈样子。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出了故障、影响他使用体验的物品。几秒钟的沉默后,薄唇吐出两个冰冷的字,像淬了毒的冰棱,狠狠扎进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