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凌晨两点的风吹过废弃展馆的玻璃穹顶,发出像锯齿拉开绒布的声音。我坐在值夜的办公室里,盯着屏幕上那份新投来的稿件:《镜中人》。题目普通,字里行间却发冷——一个女孩被困在镜屋里,镜面层层递归,空气越来越薄,她把指尖的汗抹在镜上,用看不见的文字求救。

我本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书桌上有一丛薄荷味。不是我的香烟。那味道像冬天里忽明忽暗的灯,掩盖不住的冷。

稿件来自“林致”,平台现下最稳的热榜作者,几乎每一篇都能挂在榜首。可我知道“林致”不存在。或者说,他/她从来没在合同上留下确证。所有的沟通都在稿件里完成:故事——回复——试读——定稿。没有语音,没有会面,连一个见光的头像都没有。我作为责编,见过太多隐匿在文字背后的影子,可这个影子特别——他像镜子一样,照出来的是我自己。

第三页的地方写着——

“镜墙背后有风。风的味道像薄荷。”

就在我读到“薄荷”的时候,手机跳了起来。屏幕上滚动着直播平台的弹幕:——“快看!镜屋!”——“有人进去了!”——“有人不出来了!”——“这不是那个装置艺术展吗?!”

我抬头看窗外,夜色像墨水浇在城市上。那个展馆离我不到三公里,是前段时间的装置艺术展《万镜生》。我没有想太多,抓了包,冲下楼,拦了辆车。风灌进车窗,薄荷味在鼻腔里游走。我盯了盯手指,刚才翻纸页的时候,指肚上沾了几粒肉眼几乎看不到的蓝点。那是打印纸的“防伪水印”,编辑部统一规格。我不知道为什么它会让我心烦。

我在展馆门口看到了两个人。一是陆苔,市局的刑侦顾问,出名的冷静。还有一个,是我过往的影子——唐雪。她穿着一件银灰色的风衣,正要跨过警戒线。

“你怎么在这儿?”我问。

她侧脸看我,眼尾薄薄一勾:“我在直播,热搜上都在看。你在这附近,不会错过。”

陆苔转头,冷光在他眼里晃了一下:“江砚,你也来热闹?”

我没有回答。我看见远处镜屋的门紧闭。工作人员说,展览早就闭馆了。今天的风很奇怪,从屋顶的裂缝吹进来。镜屋走廊像一个折叠的胃,吞噬呼吸。

警方撬开了锁。我们戴着手套和鞋套进入。镜面的光像水面的鳞片。我们在第三个拐角处发现了唐雪,她像睡着一样侧躺着,指腹贴着镜面。她脸上的光斑闪烁,像一个未完成的倒影。

“死亡时间约一小时左右。”法医低声道,“窒息。氧含量很低。”

我靠近镜面,看见一圈极浅的痕,几乎不可见。我拿出手机,打开手电,斜着照过去,那些痕迹像从水下浮出:——“救我。”

薄荷味很重。不是香烟,是一种清凉喷雾。但这喷雾不会被带进展馆;安保是严的。镜面的边框缝隙里,有极细的白色粉末,掺着灰黑的微尘,那不是建筑灰,是灭火器残留的干粉。镜屋中央有隐约的风,像有什么在悄悄呼吸。

我摸了摸那道字。光照改变角度时,字会消失。陆苔在我身后,低声:“光敏漆。薄薄一层,受特定角度的光刺激才显。”

他顿了顿,鼻翼微张,“你闻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