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浓稠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着铁锈、汗臭和某种脏器破裂后的甜腻气味,蛮横地灌满了赵成的鼻腔,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滚烫的砂砾,刮得喉咙生疼。

他猛地睁开眼,视野里一片混乱的猩红。

不是宿舍那熟悉的、贴满了历史地图的白色天花板。

头顶是粗糙、低矮、被火把烟尘熏得乌黑的帐顶帆布,破口处漏进几缕惨淡的灰白光线,勉强照亮下方地狱般的景象。人影晃动扭曲,如同鬼魅,沉闷的呻吟和压抑的哭泣声像湿透的棉被,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空气粘滞,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和死亡的味道,沉重得令人窒息。军帐的缝隙里,刺骨的寒风呜咽着钻进来,带来外面旷野上更浓烈的血腥与绝望。

“二公子!二公子醒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嘶哑声音在耳边炸响,像钝器敲在耳膜上。

赵成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哒”声。一张布满污黑血痂和尘土、胡子拉碴的粗犷脸庞凑到近前,双眼红肿,嘴唇干裂翻卷,正是父亲赵靖的贴身亲卫队长,周铁柱。他那身破烂的皮甲上,凝固的血块和泥浆混在一起,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暗褐色。

“柱…柱子叔?”赵成下意识地吐出这个陌生又带着点身体记忆的称呼,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二公子!您可算醒了!”周铁柱的眼泪混着脸上的污垢淌下来,在沟壑纵横的脸上冲出两道泥痕,“快…快去看看大将军吧!军医…军医说…说……”他后面的话被巨大的悲痛噎住,只剩下一串不成调的呜咽,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名为“希望”的光,正在疾速熄灭。

大将军?赵靖?

赵成混沌的脑子像是被一道闪电劈开!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入——乾国,炎国,边关血战,父亲赵靖率军死守落鹰峡,身中数箭,被亲兵拼死抢回……而他,赵成,二十一世纪一个沉迷冷兵器战争史的大学生,竟然穿成了这位乾国柱石、镇西将军赵靖那个只知道斗鸡走狗、人憎狗嫌的纨绔次子!

“父亲……在哪?”赵成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猛地撑起虚软的身体。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胃里翻江倒海,他强忍着,推开试图搀扶他的周铁柱,踉跄着扑向军帐最深处、被几个披甲将领和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军医围住的那张简陋木床。

人群默默让开一条缝隙。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几乎让赵成窒息。

木床上,一个魁梧如山的身躯静静躺着,曾经铁塔般的身躯此刻却像被抽干了所有生气。他身上的玄铁重甲已被卸下,但内里的麻布衬袍早已被暗红近黑的血液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几处狰狞外翻的伤口轮廓。最致命的一处,在左胸偏上的位置,一根折断的箭杆尾部还露在外面,随着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呼吸,伤口处不断有带着细小气泡的血沫子缓慢渗出,染红了身下厚厚的草垫。

老军医王回春佝偻着背,枯瘦的手指刚从赵靖腕脉上移开,沟壑纵横的脸上只剩下深重的绝望和疲惫,对着围拢的几名披甲将领缓缓摇头,动作沉重得如同在搬动一座山。那无声的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摧毁力。帐内本就压抑到极点的空气,瞬间凝固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