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更新时间:2025-08-10 02:11:21

我家卖我换了三斗糙米一个南瓜。

买主是外乡来的木匠,脸上带疤,一身煞气,村里人说他杀过人。

新婚夜我缩在炕角发抖,他站在三步外不敢靠近。

日子久了才发现,这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他做的柜子严丝合缝,灶台干净得能照人,说话从不大声。

最奇怪的是,随手给我编的小篮子竟藏着刚烤好的糖饼。

我试探着学他做木工,一碰锯子他就红了耳根。

直到那天我找到他藏的小本本:

「三月十七,她笑了,眼睛弯弯。」

「四月初二,递篮子时指尖碰到……手抖。」

「今日她靠我好近……木头都锯歪了。」

我戳戳他手臂:“喂,煞星老爷——”

他捏着刻刀瞬间僵直,从脖子红透到额角刀疤。

三斗糙米,外搭一个歪脖子皱皮老南瓜——这就是陈三丫的身价。村东头黄牙老李头吐着烟圈,一脸施舍地拍板:“行!三斗就三斗!老张头,你这闺女,值这个数啦!”他指头戳得陈三丫她爹张老根肩膀一晃。

张老根那张被旱烟熏黄、沟壑纵横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看三丫的眼神,跟看院子里那只饿得啄自己脚趾的老母鸡差不多,透着一股疲惫又麻木的算计。“成了就抬走吧,”他嗓音沙哑,“省口饭。”

三斗糙米布袋被拽得哗啦响,那个滚落的南瓜沾了层灰土,闷闷滚到了三丫露趾破草鞋边。她死死盯着南瓜粗粝的皮,指甲深深掐进手心。她娘,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裹在空荡荡的褂子里,嘴唇哆嗦几下,别开脸,终究没说一个字。

来接亲的人只有一个。一个穿着半旧灰布褂子的汉子,独自赶着辆铺了层薄稻草的板车,碾过村里坑洼的土路,停在张家那扇快散架的破篱笆门外。

村里好事的小孩跟着跑,又被大人眼疾手快地薅了回去,捂住了嘴,只露出一双滴溜转又带着恐惧的眼睛偷看。空气里嗡嗡的议论声压得极低:

“就是那个木匠?外乡来的那个?”

“啧!那脸,啧啧啧……能吓哭夜啼的小孩儿,离远点离远点!”

“听老李头说……在西北边军里杀过人的!那疤,瞧见没?就是刀砍的!”

那些词,裹着秋末干冷的风,刀子一样刮在三丫薄薄的耳朵上。“外乡”、“杀人”、“刀疤”……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黑黢黢的分量,压得她脊背僵硬,几乎抬不起头。

风吹开那汉子额前乱糟糟的头发,额角一道寸许长、泛着旧粉疤的痕迹刺眼地亮了一下。他个子极高,杵在那儿像截沉默的山岩,肩宽背厚,露在袖子外的手掌骨节粗大,带着老茧和几处不易察觉的细碎疤口。

板车是村里最常见的运粮车,他抬手卸下粮食口袋的动作干脆利落,似乎根本没听见身边那些压低的“嗡嗡”声。把米袋扔进张家破败堂屋门槛,扛起那个小了一圈、却油光锃亮的新木箱——那是他作为“买主”唯一给出来的东西。

他朝车这边看了一眼。目光隔着几步尘土飞扬的空气撞过来,不是凶戾,更像是一块冰凉、没什么情绪的黑色石头,短暂地在三丫身上沾了一下。三丫的心像是被那石头猛地砸中,一瞬间手脚冰凉的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