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更新时间:2025-08-10 02:11:21

她没有嫁衣,没有红花。家里唯一一件还算完整的旧蓝布衫,被后娘塞给了妹妹。她穿着自己那身洗得发白、肘弯处磨出窟窿的灰色粗布衣,两手空空,爬上那辆铺着薄薄稻草的板车。车轮碾过凹凸不平的土路,“嘎吱——嘎吱——”,慢得让人心慌。身后村子里那些熟悉的歪脖子树、低矮泥墙草房子渐渐退远,模糊成一片灰黄压抑的底色。

男人赶着车。从村子到村尾他那座孤零零建在矮坡上的土房子,一路无话。冷风灌进三丫单薄的衣衫,她把自己缩得像个快要干瘪的泥团,只敢用眼角余光偷偷瞥前面那个宽阔沉默的背影。高大,像她家屋后那片冬天里黑压压的松树林。

土屋子就三间,新垒的土墙还带着湿气。篱笆院墙刚扎好,连点绿叶都没攀上去。屋内很干净,甚至可以说是过分简洁。一张结实笨重的木床,一张同样崭新的方桌配两把高背靠椅,角落里堆着些木材和工具,散发出新鲜木料特有的、略带辛辣的香气。墙角靠着个火塘,铁锅里还温着水,水汽氤氲,是这里唯一的一点活气。

晚上他端进来一碗薄粥,两个黄面饼子放在桌上。“吃吧。” 声音意外的低沉,语调平平,没什么起伏,算不上温和,但也绝对不含暴戾。他放下东西就转身出去了。

三丫盯着那碗粥看了好久。肚子饿得咕噜叫,比刚才在路上更加尖利地翻搅起来。最终,那点活命的渴望战胜了恐惧,她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的,带着点粮食的淡香,是她这些天吃过最顺喉的东西。饼子很粗糙,但能饱肚子。

等她勉强吃完,屋里唯一的油灯晃着昏黄的光。他进来收拾碗筷,洗刷声干净利落地从外面土灶房传回来。然后他掩上堂屋门,进了隔壁屋子。

三丫独自坐在那张唯一铺了层旧褥子的炕沿上。陌生的屋子,陌生的气味(干净的木屑味里混着一点淡淡的、或许是属于他的气味),安静得可怕。月光穿过蒙尘的窗户纸,在地面投下模糊不清的窗格子影子。黑暗里每一丝细微的声音都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隔壁偶尔轻微的木头摩挲声,风吹过院子外老树光秃秃枝干的呜咽……

不知多久,轻轻的脚步声停在门帘外。那帘子是粗麻布做的,刚挂上不久,还带着木匠活计特有的生涩。帘子下摆处能看到他半截磨得发白的灰裤腿和沾着一点新鲜泥土的旧布鞋鞋尖,就那么立着,没了动静。

三丫心跳猛地炸开,本能地从炕沿弹起来,后退,脚跟磕到冰冷的炕沿,差点跌倒。她死死抓住坑坑洼洼的泥墙边缘,指甲抠进墙缝里,身体微微发抖。她像一只误闯陷阱、被惊雷吓懵了的野兔子,所有意识都凝固在那道影子上了。

他停住了。

时间像是在这诡异的寂静里胶住了,粘稠得难以呼吸。空气里只有三丫自己细微的、带着颤音的喘息,和他隔着一层薄布帘的、同样低沉而平稳的呼吸,相互交织又格格不入。

他的鞋尖似乎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想后退,又或者只是调整了一下站姿。没有推门,没有强行闯入的蛮横。仿佛他只是路过,不巧扰了她的清梦,带着一种生疏的、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