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僵持了片刻,那双鞋尖终于移开,轻轻转身,脚步声重新往隔壁去了。
三丫身体一软,顺着墙壁滑坐到冰凉的地上。背心全是冷汗,死死攥着的指甲缝里嵌进了泥灰。
日子像老牛拉破车,嘎吱嘎吱往前走。三丫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挂在屋檐下的冰凌,在初冬尚算温和的日头里,并未瞬间消融,却也在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滴水融化。这个男人,凶煞气的壳子底下,似乎裹着她完全看不透的芯子。
他寡言。除了“吃饭”、“柴在墙角”、“今天不冷?”这类必需的话,几乎是个闷葫芦。可那声线不自觉地放低,从不带吼,如同揉搓过的粗布,虽糙却软和。灶膛的火光舔着他额角那道疤时,连那疤痕看上去都模糊温顺了些。
他手巧,简直像个会自己变出物事的田螺精。三丫发现水缸边角破了个小口,第二日便糊上一块油灰混合碎木屑抹匀磨光的新补丁。装粮食的藤筐松了脚,过一夜便用细篾重新加固,扎得结实又规矩。他干活时专注,眉头微拧,高大的身躯俯下去,宽大的、骨节分明的手异常灵活,锯、刨、凿、刻,木料在他手中仿佛有了驯服的魂灵。屋里屋外的木头家伙事儿,哪怕一根最不起眼的烧火棍,都被他拾掇得一丝不苟,边角光滑得绝不会让她挂烂一指头。
最令人吃惊的是那双手的利落和……洁净。灶台永远擦拭得能映出人脸模糊的影子,碗碟洗刷得光洁如新,锅盖边缘半点油污不沾。连他每天干完力气活得回来的那身灰扑扑的褂子,衣领和袖口都搓洗得泛出干净的白。
“今天不冷?” 初雪那天,风刮得篱笆呜呜响,他推开堂屋门进来,扑落肩头几点零星的雪花,随口问了一句。声音还是平板的,眼睛却扫过三丫身上那件单薄的旧棉袄。三丫缩在灶膛口烧火,只是点了点头,没敢看他。
第二天早上,她起来舀水洗脸,在门外窗台上发现一个东西。一个藤条编的小篮子。巴掌大小,提梁圆润可爱,像个迷你的藤球,编织得细细密密,手艺惊人。
小篮子轻飘飘的。三丫迟疑着伸手揭开盖子——眼睛倏地瞪圆了!篮底静静躺着两个烤得微黄、边角处泛着诱人焦圈的面饼子!它们显然刚从灶膛火灰里扒拉出来没多久,散发着腾腾的热气和食物最原始、最勾人的麦香,连饼面上微微鼓起的小泡都清晰可见!
热乎乎的香味霸道地钻进鼻孔。三丫的肚子很没出息地“咕噜”了一声,在这安静得过分的早晨异常响亮。她猛地朝隔壁紧闭的房门瞥了一眼,心跳得飞快。是…是他放这儿的?什么时候?她捏着那温热的小篮子,像捏着一个烫手的山芋。胃里饿意汹涌,理智却在尖叫。
最终,饥饿感赢了。她飞快地抓起饼子揣进怀里暖着,三两口便囫囵吞了一个下去。饼子烤得外脆里软,温热熨帖着冻僵的五脏六腑,还带着一丝甜丝丝的回味。是三丫许多许多年没尝过的滋味,好得不像真的。
她盯着剩下的那个饼,又看看那个漂亮的小藤篮。篮子编得这样好……她脑子里不期然浮现出那双巨大、指骨突出、却又能刻出细密花纹的大手。他……他这样的人,也会悄悄给人塞热乎的吃食?为什么?三丫捏着温热的藤篮,思绪像被风吹乱的蜘蛛网,粘腻纠结又带着一丝陌生的微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