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个烤饼篮子之后,三丫心头上那座“煞星老爷”的石碑,开始出现松动的裂缝。他依旧是沉默的、高大的,那道疤也仍然在那里。但三丫看他的眼神,不再只带着纯粹的恐惧,开始混杂进越来越多的茫然和……细微到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探究。像在猜一个难懂的谜。
他递东西的方式笨拙得出奇。有次他修好了她擦洗时散架的破搓衣板,默默递过来。三丫伸手去接,指尖不经意蹭过他微凉的手背。那瞬间,她分明看见他宽厚的脊背猛地一僵,递过来的新搓衣板差点脱手掉在地上!他飞快地缩回手,背过身去,耳根后面迅速蔓延开一片火烧似的红晕,那颜色甚至顺着脖颈一路爬到他额角那道浅疤的末端,红得刺眼又……滑稽?像一块沉默的炭火被风吹着了边,明明没有火焰腾起,内里却闷烧得厉害。
这反应实在太过突兀,和三丫心中“煞星”的固有形象产生了巨大的断裂感。她愣愣地接住搓衣板,指尖残留着他手背皮肤略显粗粝的触感,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他是怕我碰到?还是……他自己害羞?
念头一经冒出,竟无法遏止。几天后,三丫在窗根下,看见他正用刨子处理一块窄条木料。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刨花翻卷着掉下来,像木头开出的花瓣。鬼使神差地,三丫慢慢蹭了过去,盯着他手里灵活推拉的刨子,小声试探着问:“……这个,能……能让我试试吗?”
“咔嚓!”
尖锐的木头断裂声炸响!那块原本平滑流畅的木料,在他瞬间僵硬得如同铁铸的手指下,被刨子生生别断了!男人猛地抬起头,撞上三丫有些惊慌的眼神。刹那间,他脸颊、脖子、耳朵尖,再次爆开一片无可救药的潮红,一路烧上那道旧疤!他甚至忘了手里还拿着工具,直挺挺地站起来,像个被夫子当场抓包的学生,手足无措,粗重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硬是憋不出一个字。
阳光打在他身上,巨大的影子笼罩着矮小的三丫。可此刻,三丫竟奇异地感觉不到害怕了。那一片迅速蔓延、几乎将他整张脸庞都烧透的狼狈潮红,和那双带着慌乱躲闪的眼睛,像一面碎裂的镜子,映照出他“凶神”外壳下某种截然不同的东西——笨拙、羞窘,甚至像她家冬天在灶膛边暖肚皮时挨骂受惊后、垂着脑袋瑟瑟发抖的大黑狗。
心口某个地方,像被那团过于明显的红晕燎了一下,有点麻,还有点……想笑?这感觉太过陌生,让三丫自己也愣住了。她低着头,看着地上那截无辜断成两半的木头,没再说话,悄悄地退开了几步。
那日三丫收拾床铺。他身上衣物极少,叠放在炕头一张简陋的木制小矮柜上。柜子是新的,散发着好闻的松木香,但只有一个抽屉。她本想找点布头缝补,指尖却鬼使神差地拉开了那个从未上锁的、唯一的小抽屉。
抽屉里很空,只放着一小叠麻纸钉成的薄本子。纸页粗糙泛黄,边角都卷起来了。实在不像值钱东西,却被他小心地放在这里。
三丫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沾着一点浮灰,轻轻翻开了第一页。纸上是他写的字,笔画笨拙,力道却很重,深深地刻进纸里,几乎要透了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