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当玉梳的第三道梳齿沁出鲜血,青灰色的发丝正顺着新娘的头皮钻进骨缝 —— 梳骨斋的桃木梳总在记些不该记的事。李茂才靴底碾碎的梳齿、枯井里缠绕尸骨的发辫、铜镜中与小妾重叠的脸,还有那把刻着 “李氏害我” 的血玉梳,都在诉说同一个秘密:被磨成骨梳的冤魂,从不会真正闭嘴。

老梳头婆说 “血梳认主原是认亲”,可当发丝缠上脚踝拖向井底,当骨片在掌心烫出凶手的指纹,当所有枉死者的头发在火光中织成巨网,她们要认的从来不是血脉,而是那把沾着血的梳子 —— 能替她们梳开喉咙里的玉梳、指骨里的梳齿、井底下永远解不开的死结。

这场用头发记下来的仇,终将顺着梳齿爬回人间。

玉梳第三下划过新娘发间时,梳齿突然卡住,像勾住了什么滑腻的东西。我猛一拽,发丝缠上梳齿的瞬间,血珠顺着梳齿沁出,烫在大红喜服上,竟冒起丝丝白烟。新娘尖叫着掀翻妆奁,胭脂水粉撒了一地,她发间缠着根青灰色的发丝 —— 那不是她的。

“鬼!” 她的指甲抠进头皮,那发丝突然收紧,勒得她头皮发红。伸手去扯时,发丝竟钻进头皮,冒出个血点,像颗刚种下的红豆。我认出那是梳骨斋后院老槐树的味道,去年埋在树下的小妾,发间就缠着这种带着腐土气的青丝。

李茂才踹开梳骨斋的门时,火把燎着了门帘。火星溅在我手背上,烫出个水泡。他左手缺指的伤口在流脓,黄水水顺着掌心往下滴,落在我的布鞋上,晕开的形状像朵腐烂的花。

“十二两银子。” 他的靴子碾过我刚刻好的桃木梳,梳齿断了三根,像被掰断的手指,“不然卸你这双手,给七姨太做骨梳。” 断齿间缠着根带血的头发,与新娘发间的青丝质地相同,发尾还系着半截红绳 —— 那是小妾嫁妆里的络子。

我摸向怀里的铜镜,背面 “血梳认主” 四个字烫得惊人,硌得胸口生疼。老梳头婆咽气前,枯瘦的指甲掐进我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印:“遇血梳,先认骨。记住,梳齿流血不是凶,是认亲。” 她枕头下露出的半块玉佩,与今早从井里捞起的碎玉正好拼出半朵桃花,此刻那月牙印竟与李茂才踩在我手背上的指印完美重叠。

铜镜突然映出个影子,在我身后梳头。镜中 “我” 的脸却是小妾的模样,她穿着那件烂成破布条的襦裙,露出的胳膊上满是青紫色的掐痕,一道叠着一道,像幅丑陋的画。夜里的月光裹着尸气从窗缝钻进来,她的头发缠上我的脚踝,冷得像冰,往枯井的方向拖。我的布鞋被磨破,石子硌进脚心,血珠滴在地上,立刻被发丝吸走,在青砖上拼出个 “李” 字。

“枯井。” 她的声音里混着梳头的沙沙声,像无数根头发划过耳膜,“砸梳,还我骨。” 枕头下多了把玉梳,梳背刻着 “李氏害我” 四个字,血渍发黑,指甲刮过梳背能闻到铁锈味。梳齿间的血突然凝成个小血块,像颗凝固的眼泪,我数着梳齿渗血的间距,三长两短 —— 正是二十年前小妾的忌日,也是老梳头婆说的 “骨梳睁眼” 之日。

窗外的老槐树叶突然悉悉索索响,像有人在梳头。我抓起玉梳扔出去,正好砸在窗台上,梳齿断了一根,溅出的血珠里映出张扭曲的脸 —— 是李茂才年轻时的模样,他手里攥着把带血的梳子,梳齿间缠着的头发,与我娘临终前攥在手里的那缕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