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的筒子楼里,陈建国带着儿子陈小军,刘淑芬带着女儿李红梅,成了邻居。
>陈建国是厂里的技术骨干,但成分不好,妻子早逝;刘淑芬丈夫被定为“黑五类”,独自拉扯女儿。
>小军偷偷把父亲省下的粮票塞进红梅家,红梅则悄悄帮小军缝补磨破的袖口。
>那年深秋,刘淑芬高烧不退,陈建国深夜背她去医院,耽误了厂里的批斗会。
>红卫兵小将们揪住不放,陈建国站在台前,只说了一句:“天冷,人不能见死不救。”
>楼道的煤炉上,两家的搪瓷缸第一次挨得那么近,冒着同样的热气。
1
秋天的风像一把生锈的锉刀,没日没夜地刮着筒子楼斑驳的砖墙,刮进每一道缝隙,也刮进陈小军空落落的胃里。他趴在自家门口那张糊着旧报纸的木头方桌边,眼巴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还有楼下院子里那堆越来越矮的煤核小山。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上一条深深的裂缝,那裂缝里嵌满了经年累月的油垢,黑乎乎的,像怎么也洗不干净的命运。
门轴发出一声干涩的呻吟,父亲陈建国回来了。他身上裹挟着外面深秋的冷气,还有一股洗不净的机油和钢铁碎屑混合的味道——那是红星钢铁厂烙在他骨头里的印记。他摘下那顶洗得发白、帽檐软塌塌的工人帽,露出过早花白的两鬓,额头上几道深刻的皱纹里似乎还嵌着车间的粉尘。他沉默地走到墙角那个掉了漆的矮柜旁,打开柜门,拿出一个印着红星的搪瓷饭盆,里面是中午从厂食堂带回来的、已经凉透的两个杂面馒头和一点咸菜疙瘩。
“爸,”小军的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期待,“还有糖吗?”
陈建国动作顿了一下,没回头,只从裤兜里摸索出一小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玻璃糖纸,轻轻放在桌子裂缝旁边。糖纸是浅黄色的,上面印着一朵小小的向日葵,在昏黄的电灯泡下,残留的一丝微弱甜香若有若无,固执地抵抗着屋里陈旧的煤烟味。小军立刻抓起来,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小心地展开,伸出舌尖,珍惜地舔舐着那点早已消失殆尽的甜味。这点甜,是他们贫瘠日子里唯一闪着光的碎屑。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夹杂着压抑的咳嗽声。小军踮起脚尖,把脸贴在冰冷的窗玻璃上,努力往下看。
是红梅和她妈妈刘淑芬回来了。
2
刘淑芬瘦得厉害,裹在一件洗得看不出原色的旧棉袄里,像一根随时会被风吹折的芦苇。她一只手紧紧捂着嘴,肩膀因为剧烈的咳嗽而不停地耸动,另一只手吃力地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旧包袱。她的女儿李红梅,瘦小的身子几乎要陷进那件过于宽大的、打着补丁的蓝布罩衫里,正努力搀扶着母亲,一步一步,走得极其艰难。她们脚边散落着几块新捡的、沾着湿泥的煤核。筒子楼破旧的铁门“咣当”一声合上,把她们单薄的身影吞了进去,也把那些压抑的咳嗽声关在了楼下。
刘淑芬家就在陈小军家斜对门。她们是去年冬天搬来的。关于她们家的议论,像楼里公共水房永远滴答不停的漏水声,从未真正止息过。小军知道,红梅的爸爸是个“有问题的”,具体什么问题,大人们都讳莫如深,只用“黑五类”三个字代替,那沉重的字眼像无形的锁链,拖在刘淑芬母女身后,让她们在筒子楼里也总是低着头,贴着墙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