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军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他摩挲着那平整的针脚,仿佛能感觉到那细针穿过棉布时的小心翼翼。他抬头望向斜对面那扇紧闭的门,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了起来。窗户玻璃上模糊映着筒子楼对面灰暗的墙壁,只有他那弯起的嘴角,是唯一鲜亮的暖色。
日子就在这种无声的、小心翼翼的传递和修补中,滑向了深秋的尽头。天气一天冷过一天,楼道里各家各户门口堆放的蜂窝煤块也越垒越高,空气里弥漫着生炉子时呛人的煤烟味。
6
这天夜里,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骤然撕裂了筒子楼惯常的沉闷。那咳嗽声来自斜对面刘淑芬家,一声紧似一声,带着一种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骇人力量,中间还夹杂着李红梅带着哭腔的、惊慌失措的呼唤:“妈!妈你怎么了?妈你别吓我……”
小军猛地从床上坐起,心也跟着那咳嗽声揪紧了。昏黄的灯光下,他看见父亲陈建国也早已惊醒,正侧耳听着,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咳嗽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急,越来越弱,最后变成了一种可怕的、拉风箱似的嗬嗬声,随即是红梅惊恐到变了调的尖叫:“妈!妈你醒醒!”
陈建国“嚯”地一下掀开被子,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甚至来不及披上外衣,只穿着单薄的汗衫衬裤,几步就冲到了门口,一把拉开了自家的门。几乎同时,斜对面的门也被拉开,李红梅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全是泪痕,惊恐得浑身发抖:“陈叔叔!陈叔叔!我妈……我妈她……”
陈建国一个箭步就冲进了刘淑芬家。小军也跟了过去,挤在门口往里看。昏暗的灯光下,刘淑芬蜷缩在冰冷的木板床上,脸色是骇人的灰败,嘴唇发紫,人已经昏厥过去,只有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7
陈建国没有丝毫犹豫,他一把掀开刘淑芬身上那床薄薄的、打满补丁的被子,俯身下去,双手穿过她的腋下和腿弯,微一用力,就将那轻飘飘的身体打横抱了起来。刘淑芬的头无力地垂在他臂弯里。
“小军!拿上我的棉袄!”陈建国声音低沉急促,抱着人已经快步往门口走。他经过门口时,脚步顿了一瞬,目光扫过墙上的挂钟——指针正指向深夜十一点半。小军看到父亲的脸色在昏暗中似乎更沉了一分。他知道,今晚厂里有个重要的“批斗会”,所有像父亲这样“有问题”的人必须到场接受“教育”,缺席的后果……小军不敢想。
但陈建国没有丝毫停顿。他抱着刘淑芬,像抱着一个没有重量的梦魇,大步流星地冲下狭窄黑暗的楼梯。小军抓起父亲挂在门后那件厚重的、沾满机油和铁锈味的蓝色工装棉袄,紧紧跟上。李红梅也跌跌撞撞地追了出来,小脸上满是泪水和恐惧。
深夜的街道空旷死寂,只有冷风在巷道里尖锐地呼啸。惨白的路灯灯光将陈建国抱着人狂奔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冰冷的路面上,扭曲变形。他跑得又快又稳,沉重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小军抱着棉袄在后面拼命追赶,肺部火辣辣地疼,冷风灌进喉咙像刀子割。红梅更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死死拽着小军的衣角,几乎是被拖着前行。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每一次都像被无数细小的冰针狠狠扎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