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车子还没开到城区的公交总站,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在车窗上,瞬间织成一片密集的雨幕。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下去。大巴车最终停靠在离学校还有一公里多的一个露天公交站台。司机粗声粗气地吼了一声“实验中学的下车了!”,我抱着书包,硬着头皮冲进了冰冷的雨帘。
小小的公交站台顶棚形同虚设,狂风卷着雨水肆无忌惮地从四面八方横扫进来。我蜷缩在站牌下那点可怜的遮蔽里,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单薄的校服外套,紧紧贴在皮肤上,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一辆重型卡车呼啸着碾过站台旁积水的洼地,“哗啦”一声,浑浊的泥水劈头盖脸地浇了我一身,脸上、头发上、衣服上,全是冰凉黏腻的泥点。书包顶在头上也很快湿透,沉甸甸地往下滴水。绝望像冰冷的藤蔓,顺着湿透的裤脚一路向上缠绕,勒得心脏都阵阵发紧。
雨越下越凶,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站台根本无法再待下去。我咬咬牙,把湿透的书包重新顶在头上,冲出站台,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向路边最近的一处小店铺伸出的窄窄屋檐。屋檐下也早已站了几个躲雨的人,空间逼仄。我缩在角落里,抱着湿透的书包,冰冷的布料贴着前胸后背,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又涩又痛。视线被水汽模糊,看着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仿佛永无止境的雨帘,一种巨大的委屈和孤立无援猛地涌了上来。我低下头,把脸埋进湿漉漉的臂弯里,肩膀无声地耸动起来。泪水混着冰冷的雨水,在脸上肆意流淌,咸涩的味道渗进嘴角。世界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和心底无声的呜咽。
就在这冰冷的绝望几乎要将我完全吞噬的时候,头顶那片被雨水疯狂敲打的灰暗天空,骤然一静。
瓢泼的雨声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了,变得沉闷而遥远。一片干燥的阴影,温柔地笼罩下来,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冰冷水幕。
我茫然地、带着泪痕抬起头。
一把深蓝色格纹的伞,稳稳地撑在我的头顶上方,隔绝了漫天冰冷的雨水。伞骨是干净的银色,在昏暗的天光下泛着微弱的冷光。握着伞柄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是同样被雨水打湿的蓝色校服衣袖,布料颜色深了一块,紧紧贴着手臂。
目光再往上移。
一张脸映入眼帘。雨水沾湿了他额前短短的碎发,几缕湿漉漉地贴在饱满的额角。帽檐下的眼睛很亮,像雨洗过的天空,带着一点少年人特有的干净和询问。鼻梁挺直,下颌的线条还带着些许未脱的稚气轮廓。他的嘴唇微微抿着,嘴角却似乎天生带着一点点上翘的弧度,即使在这样狼狈的雨天,也奇异地透出一种温和的气息。
是他!
那个在烈日下喊口令、声音清亮得如同阳光穿透薄雾的男孩!那个我曾无数次在军训间隙偷偷注视的身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屋檐外,雨水依旧疯狂地砸向地面,溅起一片迷蒙的水雾,世界喧闹又模糊。屋檐下,伞下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却寂静得可怕。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骤然失序的心跳声,像密集的鼓点,一下下重重地撞击着胸腔,盖过了外面所有的喧嚣。血液似乎瞬间涌上了脸颊,烫得吓人,刚才冰冷的绝望感被一种更强烈的、令人眩晕的悸动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