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像被鞭子抽了一下,猛地回过神,脸颊瞬间烧得滚烫。在全班同学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我硬着头皮走出队伍,站到了毒辣的太阳底下。汗珠顺着鬓角大颗大颗地滚落,脊背上的迷彩服湿漉漉地贴着皮肤。羞愧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然而,就在这无地自容的罚站时刻,我的眼角余光,却像不受控制似的,悄悄地、一遍又一遍地,越过攒动的人头,飘向四班队伍最前方那个挺拔的身影。每一次他清亮的口令声响起,都像一颗微小的石子投入心湖,漾开一圈细碎而隐秘的涟漪。

接下来的训练日,枯燥的踢正步和站军姿仿佛被注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休息的间隙,当大家瘫坐在地上哀嚎着揉腿时,我总会假装不经意地调整坐姿,目光悄悄穿过操场上的人群缝隙,寻找那个穿着同样迷彩服的身影。有时看到他仰头灌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有时看到他正和旁边的男生说着什么,脸上带着爽朗的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更多的时候,是看着他挺直腰板,一丝不苟地重复着训练动作,帽檐下的侧脸专注而认真。每一次看到他,每一次听到那独特的嗓音,心底那片空旷的荒原上,似乎就有微弱的草芽悄悄破土,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小却真实的雀跃。

我们七班散漫的作风最终还是点燃了教官的雷霆之怒。一次集体动作混乱后,他黑着脸,额角的青筋都绷了起来:“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懒散!毫无纪律!看看你们这稀稀拉拉的样子!就这还想汇报演出?倒数第一都嫌丢人!全体都有——俯卧撑准备!五十个!现在开始!”

夕阳的余晖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操场上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手臂撑地的闷响。汗水滴落在滚烫的塑胶跑道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空气里弥漫着沮丧和不服气的味道。或许是教官那句“倒数第一”的刺激太过尖锐,也或许是骨子里那点不愿被看扁的倔强终于被逼了出来,在最后几天的训练里,我们这群“乌合之众”竟爆发出惊人的凝聚力。口号声前所未有地整齐划一,脚步砸在地面上的声音沉重有力,每一次转身都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汇报演出那天,天空碧蓝如洗。当主持人最后宣布:“高一(7)班——第一名!” 的瞬间,整个七班的方阵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尖叫,几乎要把操场上空的云层都掀翻。我们彼此拥抱、跳跃,脸上混杂着汗水、泪水和难以置信的狂喜。教官站在队伍前面,黝黑的脸上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带着点错愕的笑容。那一刻,集体的荣耀感像温暖的潮水般冲刷着每一个人,暂时淹没了所有个人的小心思。

军训的潮水退去,露出日常学习的坚硬河床。规律的铃声取代了口哨,粉笔灰的味道覆盖了操场的尘土气息。那个在烈日下喊口令的身影,连同那清亮的声音,仿佛也随着迷彩服的收起而悄然淡去,沉入了记忆的浅滩,只在偶尔翻书走神的间隙,才模糊地闪现一下。

4 雨中邂逅

开学后的第一个双休日倏忽而过。周日下午,我背着那个已经洗得发白、边角磨损的旧书包,再次挤上了回城的大巴车。车子摇摇晃晃,驶离了熟悉的乡村风景,窗外的天空却像被顽童打翻了墨水瓶,由晴朗的蔚蓝迅速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沉甸甸地蓄满了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