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画面:消防员费力地抬起扭曲变形的吧台一角,林薇蜷缩在下面,身体被压得不成样子,脸上却残留着一丝凝固的惊恐,眼睛空洞地睁着,仿佛还在质问着为什么没人能救她。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廉价T恤,浸透了暗红色的血。

那是我职业生涯里,唯一没能活着带出来的人质。一个悬案,一个污点,一场我背负了二十年的失败。调查最终认定是意外,但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尤其是现场指挥的我,心里都明白,是我们没能及时救下她。那种冰冷的无力感和负罪感,像跗骨之蛆,从未真正离开。

如今,这个死去了二十年的人,给我寄来了信?

纸条从我颤抖的手指间飘落,无声地掉在泼洒的茶水和茶叶残渣上。明天下午三点,老钟楼。那地方……离当年的“夜莺”酒吧旧址,只隔着两条街。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每一次收缩都牵扯着旧伤的隐痛。是恶作剧?某个知晓内情、满怀怨恨的人?还是……某种无法解释的、来自幽冥的召唤?荒谬的念头无法抑制地滋生。我弯腰,指尖触碰到那张湿漉漉的纸条,冰凉的触感沿着神经一路窜上头顶。

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我必须去。那双空洞的眼睛,似乎正在虚空中静静地看着我,等着一个迟到了二十年的答案。

第二天下午,天空是铅灰色的,沉甸甸地压在头顶,空气闷得没有一丝风。我特意提前了将近一个小时,两点刚过就到了老钟楼附近。这座由红砖砌成的哥特式建筑曾是城市的骄傲,如今早已被废弃多年,周围杂草丛生,墙皮剥落,爬满了暗绿色的藤蔓,像一头蹲伏在阴影里的、伤痕累累的巨兽。几栋更高更现代化的写字楼在不远处拔地而起,更衬得它孤寂而诡异。

我没有立刻靠近钟楼主体,而是像个真正的老警察那样,在附近漫无目的地“散步”。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的环境:那条被踩出来的、通往钟楼锈蚀铁门的小径;写字楼光洁如镜的玻璃幕墙;远处街角那个孤零零的、对着钟楼方向的交通监控探头……一切似乎都很平静,带着废弃之地特有的死寂。写字楼里零星亮着灯,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在走动。街上的车辆偶尔驶过,碾过路面发出单调的噪音。没有任何异常。没有人埋伏的迹象,也没有鬼祟的身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接近三点。心跳越来越快,喉咙有些发干。我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赴死般的决绝,推开了那扇沉重、布满铁锈的大门。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仿佛在抗拒我的进入。

门内,是近乎绝对的黑暗和死寂。唯一的光源来自高处几个狭小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彩绘玻璃窗,投下几束昏昧的光柱,光柱里尘埃飞舞。空气冰冷,混杂着浓重的灰尘、霉菌和铁锈的味道。巨大的齿轮和传动装置在昏暗中投下狰狞扭曲的阴影,像沉默的史前巨兽的骸骨。我站在原地,让眼睛适应黑暗,竖起耳朵捕捉任何一丝声响。

只有绝对的静。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

我向前走了几步,皮鞋踩在积满厚厚灰尘的水泥地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噗噗”声,在这死寂中被无限放大。我的目光警惕地扫过那些巨大的齿轮、悬垂的粗大铁链、散落在地上的废弃工具……寻找着任何可能代表“林薇”或者“信使”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