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玛娃”像个暴怒的醉汉,在2023年8月9日那个深夜,用拳头疯狂擂打着深圳东海岸。黑色的海水卷起数米高的浊浪,咆哮着一次次撞碎在冰冷陡峭的防波堤上,发出闷雷般的巨响,碎裂成漫天惨白的泡沫。咸腥、潮湿、带着死亡气息的海风,刀子般刮过空旷无人的滨海观景台。
王建国就站在这片狂暴边缘的水泥栏杆外。脚下是吞噬一切的深渊,背后是催命的深渊。他哆嗦着掏出那部屏幕裂得像蛛网、外壳磨损得看不出颜色的旧手机,打开了一个最简陋的直播APP。镜头剧烈晃动,映出他被风雨撕扯得变形的脸,还有身后那一片沸腾的、墨汁般的海。
“都看清楚!”他的声音被风扯得七零八落,嘶哑得不像人声,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抠出来的血块,“王建国!就在这里!跳了!”
屏幕右上角,稀稀拉拉跳出几个ID和零星的评论:
“又演苦情戏?真跳啊!”
“老赖跳海?污染环境!”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跳!不跳是孙子!”
没有怜悯,没有疑问,只有冰冷的嘲讽和刻毒的催促,像一根根淬毒的针,扎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王建国最后看了一眼那些跳动的字符,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着镜头竖了个模糊的中指。下一秒,他身体猛地向前一倾,手机脱手飞出,屏幕瞬间被翻滚的黑色浪沫吞噬,直播信号戛然而止,变成一片死寂的黑暗。
---
时间倒回三个月前。盛夏的午后,空气粘稠得化不开,阳光白得刺眼,灼烤着龙岗区一片杂乱无章的城中村握手楼。王建国租住的那间不到十平米的单间,像个密不透风的蒸笼。一台老旧风扇徒劳地摇着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搅动的只是更加闷热浑浊的空气。
汗水浸透了他洗得发黄的旧汗衫,紧紧贴在嶙峋的脊背上。他死死盯着手机屏幕,那上面是一个他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像毒蛇般盘踞的名字——张振宇。信息内容简短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建国,最后期限了。一百万,连本带利。今晚十二点前不到账,后果自负。你知道我的手段。”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烫进他的骨髓里。窒息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喉咙。他猛地起身,带倒了脚边一个空瘪的泡面桶。劣质塑料桶在地上滚了两圈,桶壁上凝固的暗红色油渍和几根蜷曲的面条暴露在浑浊的光线下,散发出一股隔夜的、令人作呕的酸腐气。
他抓起桌上另一桶刚泡好的红烧牛肉面,滚烫的汤水溅到手上也浑然不觉。他大口吞咽着,面条机械地滑进喉咙,味同嚼蜡。胃里翻江倒海,一股腥甜直冲喉头。他冲到狭窄得转不开身的卫生间,对着污迹斑斑的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灼烧般的痛楚在食道里蔓延。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催债公司。一个冰冷刻板的男声毫无感情地念着:“王建国先生,您在我司的贷款已严重逾期,根据合同约定,我方将采取包括但不限于上门催收、通知亲友、法律诉讼等一切必要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