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临江城三月,花金行至苍莽山脉深处。此地峰峦叠嶂,云雾常年不散,传闻山中有座“古音寺”,寺中僧人以禅音渡化山精野怪,百年间从未有魔物敢近前。可近月来,山中却频发怪事,樵夫入山后再未归来,山民夜里常闻啼哭,似人似兽,扰得人心惶惶。
花金循着山民指引的方向前行,越往深处,林木越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甜香,混着淡淡的血腥味。行至一处断崖,见崖壁上凿有石阶,蜿蜒向上,尽头隐有飞檐翘角,想必便是古音寺了。
拾级而上,石阶覆满青苔,偶有鸟兽粪便,显是许久无人打理。临近寺门,竟见两尊石狮子被劈成两半,碎石间嵌着几根带血的兽毛,似是某种巨型猛兽所为。花金眉头微蹙,运转神识探查,却被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力量挡回——那力量带着佛门禅意,却又掺杂着几分紊乱的戾气。
“阿弥陀佛。”他轻叩寺门,铜环锈蚀,发出沉闷的响声。片刻后,寺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小沙弥探出头来,面色蜡黄,眼窝深陷,见了花金,先是一惊,随即怯生生道:“师父……师父说,近日不接外客。”
“贫僧自东土而来,听闻贵寺异动,特来相助。”花金语气温和,指尖凝起一缕佛光,“小师父且看,贫僧亦是佛门弟子。”佛光落在小沙弥眉心,他眼中慌乱稍减,迟疑片刻,终是侧身让开:“师父在禅房,让我……让我带您去。”
入了寺门,只见庭院荒芜,杂草没膝,几株百年古柏歪斜着,枝干上缠着暗紫色藤蔓,开着细碎的毒花。大雄宝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木鱼声,敲得忽快忽慢,毫无章法。小沙弥引着花金穿过庭院,低声道:“月前起,师父们就变得奇怪了……先是住持师父,说要修炼‘大音禅功’,让我们日夜诵经,后来……后来师兄们就开始失踪,再找到时,就成了……成了崖下的枯骨。”
说话间,已至禅房外。禅房门紧闭,门缝里透出暗红光芒,伴着若有若无的吟唱,那曲调本该是《清心咒》,却被唱得阴阳怪气,尾音拖得极长,像是鬼魅哀嚎。花金示意小沙弥退后,抬手轻推房门,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应声而开。
房内,一个身着红色僧袍的中年僧人背对着门,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前摆着一面青铜古镜,镜面流转着暗紫色光晕。他头发散乱,脖颈上挂着的不是佛珠,而是一串用兽骨打磨的链子,每颗骨珠上都刻着诡异的符文。听到动静,他缓缓转头,露出一张扭曲的脸——左半边是正常僧人的模样,右半边却布满暗纹,眼瞳泛着红光。
“佛门的小娃娃?”红袍僧人咧嘴笑,声音一半沙哑一半尖利,“倒是稀客。古音寺已百年不接外客,你是怎么闯进来的?”
“贫僧花金,见过施主。”花金合十行礼,目光落在青铜镜上,“此镜乃佛门‘照心镜’,本是映照心魔、辅助修行的法器,怎会被魔气侵染?”
红袍僧人闻言,突然暴怒,一掌拍向铜镜:“什么魔气!这是‘大音禅功’的真谛!你这些小娃娃懂什么!”掌风掀起,房内桌椅瞬间粉碎,暗紫色魔气如毒蛇般窜向花金。他不退反进,佛光化作莲花,挡在身前,魔气撞上莲花,发出“滋滋”的响声,竟被消融了大半。
“你……你这佛光,为何能克我的禅功?”红袍僧人又惊又怒。花金轻叹:“施主本末倒置了。禅音本是渡化心魔,而非吞噬心魔。你强行以兽骨、生魂催动照心镜,看似功力大增,实则早已被心魔反噬。”
原来,这红袍僧人是古音寺住持慧能,三个月前偶然得到半卷残缺的《大音魔典》,误认是失传的“大音禅功”秘籍,修炼时以山精野怪的生魂为引,渐渐被魔气控制,性情大变,将反对他的弟子尽数杀害,制成骨珠,妄图练就“魔音贯耳”的邪功。
“一派胡言!”慧能怒吼,抓起照心镜,镜面射出一道紫黑色光柱,直逼花金心口。他体内的“贪嗔痴”魔印受此刺激,竟微微发烫,一股暴戾之气直冲脑海——那是被慧能的疯狂引动的杀念。花金猛地咬舌尖,剧痛让他清醒几分,运转《梵天渡魔经》,将魔印躁动压下,同时引动繁花佛影,佛影手中净瓶倾斜,甘露化作金色雨丝,与光柱撞在一处。
“轰隆”一声,禅房屋顶被震塌,两人身影暴露在日光下。慧能被佛光逼得连连后退,照心镜上的暗纹忽明忽暗,似要碎裂。他眼中闪过一丝清明,痛苦地抱住头:“不……不能被魔控制……”可随即,又被魔气吞噬,面目愈发狰狞,“既然你毁我禅功,我便让你尝尝万魔噬心的滋味!”
慧能将骨珠抛向空中,骨珠炸开,无数怨灵虚影飞出,发出凄厉的尖叫,组成一张巨大的鬼网,罩向花金。怨灵中,有古音寺的弟子,也有山中的樵夫、山精,他们的怨念凝聚成黑色尖刺,刺向花金的识海。
“诸位,安息吧。”花金闭上眼,双手结印,口中诵起《往生咒》。梵音并非以蛮力对抗,而是如清泉般流淌,渗入怨灵识海。那些怨灵在佛音中渐渐平静,露出生前的模样——有捧着经书的小沙弥,有背着柴刀的樵夫,还有抱着幼崽的山鹿精。他们对着花金微微颔首,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天地间。
慧能见怨灵被渡化,肝胆俱裂,抓起照心镜,狠狠砸向地面:“我不甘心!我修行百年,难道还比不上你这小娃娃?”铜镜碎裂,里面封印的魔气尽数爆发,将他吞噬,化作一头身高三丈的魔怪,头生双角,口吐獠牙,嘶吼着扑向花金。
花金不再留手,繁花佛影与他合一,佛影脚踏繁花,手持金杖,杖端绽放出千瓣莲花,每一片花瓣都带着净化之力。他与魔怪战在古音寺的庭院中,佛光与魔气碰撞,古柏被拦腰折断,石阶碎裂,却也有新生的青草从石缝中钻出,沾染着佛光,生机勃勃。
战至第七回合,花金瞅准破绽,金杖直刺魔怪心口。魔怪惨叫,身上的魔气迅速消散,露出慧能的真身。他躺在地上,气息奄奄,看着花金,眼中流下泪水:“是我……是我贪心,误信魔典……害了弟子,害了古音寺……”
花金蹲下身,将一缕佛光注入他体内,延缓魔气侵蚀:“施主,知错便好。古音寺的禅音,不该断绝。”慧能苦笑,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册子,“这是……真正的《大音禅功》残卷……你若能补全它,让禅音重归正途,我……我便死而无憾了。”
册子递到花金手中,慧能头一歪,溘然长逝,临终前,嘴角似有笑意。花金将他安葬在古音寺后山,又为死去的弟子、怨灵立了无字碑,碑前种上从临江城带来的花种——那是苏红绫送他的“忘忧花”,说见花如见人,勿忘红尘炼心。
收拾好禅房时,小沙弥怯生生地问:“大师,您……您会留下吗?”花金摇头,将《大音禅功》残卷交给他:“禅音自在心中,不在寺中。你且守住此地,待花开满院,自有有缘人前来。”
离开古音寺时,山风变得清爽,云雾散去,露出湛蓝的天空。花金衣摆上的繁花绣纹,因渡化了慧能的执念,竟多了几分禅意,绣纹间似有袅袅梵音流转。他知道,这古刹的劫难,原是慧能的“贪”与“痴”所致,而自己能渡化他,不仅是靠佛光,更是靠对“禅音本是慈悲”的坚信。
前路漫漫,红尘中的诱惑与心魔,正如古音寺的暗紫色藤蔓,总在不经意间缠绕上来。但只要佛心如繁花般坚韧,在绝境中亦能绽放,那么无论遇到何种邪功、何种魔典,终能以慈悲为音,渡化世间所有迷失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