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
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地上狼藉的食物残渣在无声控诉。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
身体里的血一点点冷下去。
仿佛能听见结冰的咔嚓声。
我和周建国四十年婚姻。
抵不过林晚霞一件沾满油污的秋衣。
她用近乎变态的占有欲「珍藏」的一点菜。
比我这四十年来做过的千万顿饭。
更真诚。
更炽热。
更配得上他周建国此刻那点廉价的怜悯和汹涌的心疼。
儿媳刘莉忙着哄哭得直抽抽的静静。
儿子周涛坐在旁边一把干净点的椅子上。
裤子上溅了几块棕色的油污。
他皱着眉,看我像看一个惹是生非的祸害。
开口。
是居高临下的指责。
「妈,不是我说你,」他啧了一声,仿佛自己多么明事理,「林姨是个病人,脑子糊涂了!你跟她抢什么?让让她怎么了?非得搞成这样?」
儿媳拉了他胳膊一下。
「说什么呢!明明是林姨差点推倒静静!妈不去挡一下,静静后脑勺就撞桌角上了!」
周涛不耐烦地甩开刘莉的手。
「得了吧!不就小孩子晃悠了一下吗?你们女人家就爱大惊小怪!」
他斜睨着我,带着一种「我还不了解你」的鄙夷。
「我爸把人接来,那是仁义!是情深义重!」
「妈你都多大年纪了?半截身子入土了还吃这种八百年前的陈年老醋?」
他眼神扫过一片狼藉的家,最后定格在我苍白的脸上。
「丢人,不害臊吗?」
「好好的家,被你这醋坛子搅成什么样了?」
我听着他的话。
一个字,一个字。
像冰锥扎进耳朵里。
重复了一遍。
「原来好好的?」
心脏那块冰裂开了缝。
冷气直往四肢百骸里钻。
我问他。
「你知道原来那个‘好好的家’,底下垫着的是什么吗?」
我想起我熬过的那些夜。
直不起的腰。
捶打都缓解不了的酸痛。
想睡觉时被林晚霞尖叫声惊醒的头疼。
像一个被扎破无数洞的烂麻袋。
「你要的平静日子,」
我的声音忽然异常平静。
平静得不像我自己。
「是踩在你亲妈的血肉上来的。」
儿媳又拽了拽周涛的袖子。
被他毫不留情地甩开。
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从鼻子里哼出轻蔑的一声。
「切。」
「什么血肉不血肉的?妈,你这也太能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不就是洗洗衣服做做饭?至于说得跟开山填海似的?」
他脸上毫不掩饰的讽刺。
「林姨我见多了,她就是有点孩子气,小脾气。哪像你说的那么难伺候?」
他仿佛自己是洞察世情的智者。
「说白了,你就是心气不顺,看人家林姨不顺眼!非要把爸和人都轰走你才舒坦是吧?」
我慢慢弯下腰。
捡起脚边一个滚落的橘子。
把它放在旁边唯一还算干净的茶几角上。
然后。
我直起腰。
看着眼前这个我怀胎十月生下来,一口奶一口饭喂大的儿子。
看着他脸上清晰的每一道不耐烦、自以为是的线条。
四十年的委屈、操劳、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