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屋子里。

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地上狼藉的食物残渣在无声控诉。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

身体里的血一点点冷下去。

仿佛能听见结冰的咔嚓声。

我和周建国四十年婚姻。

抵不过林晚霞一件沾满油污的秋衣。

她用近乎变态的占有欲「珍藏」的一点菜。

比我这四十年来做过的千万顿饭。

更真诚。

更炽热。

更配得上他周建国此刻那点廉价的怜悯和汹涌的心疼。

儿媳刘莉忙着哄哭得直抽抽的静静。

儿子周涛坐在旁边一把干净点的椅子上。

裤子上溅了几块棕色的油污。

他皱着眉,看我像看一个惹是生非的祸害。

开口。

是居高临下的指责。

「妈,不是我说你,」他啧了一声,仿佛自己多么明事理,「林姨是个病人,脑子糊涂了!你跟她抢什么?让让她怎么了?非得搞成这样?」

儿媳拉了他胳膊一下。

「说什么呢!明明是林姨差点推倒静静!妈不去挡一下,静静后脑勺就撞桌角上了!」

周涛不耐烦地甩开刘莉的手。

「得了吧!不就小孩子晃悠了一下吗?你们女人家就爱大惊小怪!」

他斜睨着我,带着一种「我还不了解你」的鄙夷。

「我爸把人接来,那是仁义!是情深义重!」

「妈你都多大年纪了?半截身子入土了还吃这种八百年前的陈年老醋?」

他眼神扫过一片狼藉的家,最后定格在我苍白的脸上。

「丢人,不害臊吗?」

「好好的家,被你这醋坛子搅成什么样了?」

我听着他的话。

一个字,一个字。

像冰锥扎进耳朵里。

重复了一遍。

「原来好好的?」

心脏那块冰裂开了缝。

冷气直往四肢百骸里钻。

我问他。

「你知道原来那个‘好好的家’,底下垫着的是什么吗?」

我想起我熬过的那些夜。

直不起的腰。

捶打都缓解不了的酸痛。

想睡觉时被林晚霞尖叫声惊醒的头疼。

像一个被扎破无数洞的烂麻袋。

「你要的平静日子,」

我的声音忽然异常平静。

平静得不像我自己。

「是踩在你亲妈的血肉上来的。」

儿媳又拽了拽周涛的袖子。

被他毫不留情地甩开。

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从鼻子里哼出轻蔑的一声。

「切。」

「什么血肉不血肉的?妈,你这也太能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不就是洗洗衣服做做饭?至于说得跟开山填海似的?」

他脸上毫不掩饰的讽刺。

「林姨我见多了,她就是有点孩子气,小脾气。哪像你说的那么难伺候?」

他仿佛自己是洞察世情的智者。

「说白了,你就是心气不顺,看人家林姨不顺眼!非要把爸和人都轰走你才舒坦是吧?」

我慢慢弯下腰。

捡起脚边一个滚落的橘子。

把它放在旁边唯一还算干净的茶几角上。

然后。

我直起腰。

看着眼前这个我怀胎十月生下来,一口奶一口饭喂大的儿子。

看着他脸上清晰的每一道不耐烦、自以为是的线条。

四十年的委屈、操劳、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