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退潮后的海底淤泥，散发着陈年的恶臭。
那些支撑我活下去的「为母则刚」的信念。
这一刻。
稀里哗啦。
碎了一地。
我慢慢走到门口。
拉开门。
外面的冷风灌进来。
吹得我脸上的皮肤一阵紧绷。
我指着黑洞洞的楼道。
对着屋里那个目瞪口呆的男人。
吐出一个字。
「滚。」
6 滚烫的怒火
周涛的表情僵住了。
先是愕然。
然后是被冒犯的怒火迅速爬上眼底。
「妈！你冲我发什么邪火！」他脸涨红了，「这可是我家！」
「要走也是你走！」
这话像一把刀子。
精准剜掉了心底最后一丝热气。
我看着儿媳刘莉欲言又止、左右为难的脸。
看着孙女静静害怕地缩在妈妈怀里的大眼睛。
再看看这一片狼藉之中，儿子理直气壮的表情。
铺天盖地的疲惫。
彻底淹没了我。
真的。
彻彻底底。
失败了。
我一步一步走回那间住了几天的客房。
那间摆满了孙女玩具的次卧。
像一个失败者退守最后的掩体。
我开始收拾东西。
一个小小的旅行箱。
其实根本没多少东西。
几件半新不旧的换洗衣裳。
两双起球了的袜子。
拿起一件袖口都磨毛了的灰格子衬衫时。
我手停住了。
那是哪一年买的？
记不清了。
只记得当时商场打折，儿子周涛刚升了小主管，给周建国买了好几件名牌T恤。
「爸上班要穿体面点」。
这件灰格子的，很便宜。
店员说：「大妈穿着做家务方便」。
是啊。
做家务方便。
我摸到箱底那件硬挺些的衣服。
是件黑色的中长款羽绒服。
面料有点发亮。
拿出来抖开。
是秦越刚工作第一年。
用年终奖给我买的。
当时他提着大袋子回家，鼻尖冒着细汗，眼睛亮晶晶的。
「妈！快试试！商场新款的！导购说卖得可火了！」
他帮我穿上。
抻着袖子，理着领口。
满脸都是「我挣钱了孝敬您」的得意。
「妈，人家都说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我是儿子，我不当小棉袄！」
他嘿嘿笑着，眼神清澈得像个孩子。
「我就当妈的厚棉裤！保证暖和！」
我看着标签上那个当时对我来说是天价的数字。
又心疼又骄傲。
没舍得穿几回。
像珍藏一个承诺。
一件无价之宝。
每年拿出来晒晒。
摸摸。
好像就能摸到儿子小时候温暖的小手。
后来那个一直劝我别太惯着儿子的闺蜜，气得骂我不争气：「老薛，孩子都被你宠废了！」
当时我怎么笑着回她的？
「瞎说！我家涛涛懂事着呢，是我最贴心的小棉裤！」
我摸着那件羽绒服厚实的里子。
柔软依旧。
可那股支撑着我摸下去的气力。
散了。
心口那个地方。
塌了。
我把它叠好。
重新塞回箱子最底下。
箱子盖合上。
「咔哒。」
锁扣咬死。
也锁死了什么东西。
该走了。
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多待一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