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王实拖着那条几乎废了的右腿,一步一挪地蹭进破庙门洞时,身上的破袄早已被风雪浸透,沉重得像裹了一层冰铁。他蜷缩在神像脚下,连牙齿都冻得磕磕碰碰地打起架来。破庙里只有风从残破窗洞中灌入的呜咽声,如同鬼哭。他拼尽最后力气拢起些角落的枯草盖在身上,却连一丝暖意都唤不醒。那冷意是活的,像无数细小的冰蛇,钻进骨缝,缠紧脏腑。他蜷得更紧,几乎要把自己缩进那具残破的躯壳里,可寒冷依旧无孔不入。

疼痛、饥饿、寒冷……这些有形无形的刀锋,轮番在他残存的知觉上切割。他僵硬的手指痉挛着抠进身下冰冷的土里,每一次急促的喘息都带出浓重的白雾,又迅速消散在庙宇的死寂之中。身体仅存的温热正被这无情的庙宇和风雪一点一滴地抽干,连同最后一点生机。他知道,自己可能熬不过这个雪夜了。

就在意识开始沉沦,身体快要滑入彻底的冰冷深渊时,一股突兀的灼热感猛地从心窝深处炸开!像有人把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摁了进去。这突如其来的剧痛瞬间驱散了冻僵的麻木,王实猛地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仿佛溺水的人终于将头探出了水面。这痛楚如此陌生又如此汹涌,几乎要把他残破的躯壳撑裂。他恍惚间看见自己蜷缩的身体上方,似乎有微弱、扭曲的空气在无声地波动、蒸腾,像无形的火焰在燃烧——莫非这就是传说中修士渡劫时的劫火?那劈山裂海的天雷劫火,竟会以这般寂静燃烧的方式,降临在一个濒死的凡人身上?

念头闪过的瞬间,冰冷的记忆碎片却比那心口的灼痛更锋利地刺进脑海——

那是三个月前,黑水矿坑深处,支撑坑道的粗木梁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木屑簌簌落下。王实心头一紧,几乎是本能地朝离他最近的柱子猛扑过去,想用肩膀再扛一下:“柱子!顶木不行了!快闪……”话音未落,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吞噬了一切!巨大的原木、崩裂的矿石如同黑色的洪流,裹挟着死亡的呼啸当头压下!王实只觉得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狠狠撞在右腿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自己耳中,随后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窒息般的剧痛,像有无数铁匠正用烧红的凿子,一下下狠钉着他的腿骨。

不知过了多久,王实才在冰冷的泥水里悠悠醒转。右腿已经没了知觉,只有一种沉重麻木的钝痛。头顶是矿主钱老爷那张被油灯映照得明暗不定的胖脸,声音像掺了冰碴子:“王实?命还挺硬。不过嘛……矿上不养闲人。”他慢条斯理地掸了掸锦缎袍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工钱?你弄塌了那段坑道,砸坏了家伙,没让你赔已是老爷我开恩!看你也算老矿工,给你留条活路——腿脚废了,手还能动吧?滚去废矿堆那边,敲点零碎矿石抵债!干到还清为止!”钱老爷肥厚的手掌轻飘飘一挥,像赶走一只挡路的苍蝇,转身便消失在坑道幽暗的拐角,只留下那股浓重的熏人香料气味,久久不散。

于是,王实拖着那条再也无法弯曲的残腿,每日像条濒死的爬虫,在废石堆里挣扎。每挪动一步,断骨处便传来钻心的锐痛,冷汗瞬间浸透破旧的单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