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用裂了口子的手,扒开冰冷的、棱角尖锐的废石,寻找着那点可怜巴巴的、几乎不含什么矿的碎渣。手掌被磨得血肉模糊,指甲翻卷,每捡起一块石头,都像是在心口剜下一块肉。他拼命地挖,指甲翻裂,指缝里全是黑红的泥血混合物,只为能攒下一点点铜板,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微弱希望——给秀娘赎身,带她离开这吃人的地方。秀娘在钱府为婢,签的是死契,那赎身的银钱数目,如同天堑横在他眼前。

晌午的日头像烧红的烙铁悬在头顶,废矿堆被晒得滚烫,石头都烫手。王实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握不住那把豁了口的镐头。他摸索着从怀里掏出用破布仔细包着的半个粗粝的窝头——这是昨天省下的口粮,也是今天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指望。刚送到嘴边,一股大力猛地从侧面撞来!

“哟,王瘸子,还藏着私货呢?”工头刘大疤瘌那张布满横肉的脸凑到眼前,带着浓重的劣质酒气和毫不掩饰的恶意。他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夺过那半个窝头,塞进自己嘴里,嚼得啧啧作响,唾沫星子混着窝头的碎渣喷了王实一脸。

王实被撞得一个趔趄,断腿剧痛,重重摔在滚烫的石堆上,碎石硌得他生疼。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还我……那是我……”声音嘶哑干裂。

“你的?”刘大疤瘌一脚踩在王实那只扒着碎石、想支撑身体的手背上,狠狠碾了几下。骨头仿佛要碎裂的剧痛让王实眼前一黑,几乎晕厥。“废矿堆里刨食的废物,也配吃干粮?吃石头渣子就够了!”他狞笑着,啐了一口浓痰在王实脸上,“骨头渣子都要榨出油来,还想吃饭?做梦!”他用力一踹,王实像破麻袋一样滚下小坡,撞在一块尖锐的大石上,喉头一甜,血腥气弥漫开来。刘大疤瘌刺耳的狂笑在空旷的废矿场上回荡,如同鬼嚎。

王实拖着灌了铅似的腿,一步步挪回自己那间低矮、散发着霉味的窝棚。他用颤抖的手,从炕席最底下、一个老鼠啃破角的破瓦罐里,倒出积攒了不知多久的一小堆铜板。一枚枚冰凉的铜钱在手心被汗水浸得滑腻,他反复数了几遍,指尖都磨得发红发烫。这些沾着血汗的铜板,还差得远,远得像天边的云。可秀娘托人悄悄带出来的话,字字句句都像烧红的针扎在他心上——钱老爷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了,那老东西……

一股混杂着焦灼和恐惧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王实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牵动了伤腿,疼得他眼前金星乱冒,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他咬紧牙关,扶着土墙喘息片刻,目光最终落在墙角那口蒙尘的旧木箱上。他几乎是扑过去的,掀开箱盖,在里面翻找着,手指急切地拨开几件打着补丁的旧衣,终于在最底层,摸到一个用褪了色的红布仔细包裹的小小硬物。

一层层揭开那红布,一枚小小的、磨得有些发亮的银戒指露了出来。这是他娘留下的唯一物件,也是他打算在娶秀娘过门那天,亲手给她戴上的念想。戒指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温润的光泽,仿佛还残留着母亲指尖的温度。王实死死攥着它,粗糙的指腹反复摩挲着那光滑的戒面,冰凉的触感却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手心。他盯着它,眼神挣扎得近乎碎裂,仿佛要把它刻进骨头里。最终,他猛地闭上眼,发出一声野兽负伤般的低吼,用那块红布将戒指狠狠一裹,转身一瘸一拐地冲出了窝棚,仿佛再多看一眼,自己就会彻底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