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当啷”一声脆响,那枚小小的银戒指被王实重重拍在当铺那高得令人窒息的冰冷柜台上,声音在寂静的铺子里显得格外刺耳。柜台后的老朝奉慢悠悠地放下水烟袋,眼皮懒懒地撩起一条缝,伸出枯瘦的手指,拈起那枚戒指,对着门口透进来的天光,用一块脏兮兮的绒布漫不经心地擦了擦。

“啧,”老朝奉从鼻子里哼出个轻蔑的音节,“成色差,分量轻,就是个娘们戴的玩意儿。”他浑浊的老眼瞥了一眼柜台外王实那张因紧张和屈辱而扭曲的脸,还有那条拖在地上、明显残废的腿,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刻薄,“活当死当?死当嘛……最多给你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晃了晃。

王实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坠入了冰窟:“三……三十文?老板,这……这是我娘留下的……”

“三十文?”老朝奉嗤笑一声,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想钱想疯了吧?就这破玩意儿,十文!爱当不当!不当滚蛋!别挡着后面的人!”他作势要把戒指丢回来,那动作充满了不耐烦和羞辱。

王实浑身都在发抖,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死死盯着那枚在老朝奉指间显得如此轻贱的戒指,那是他娘最后的念想,是他和秀娘唯一的指望……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浓重的铁锈味,直冲鼻腔,几乎要呛出泪来。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破旧的风箱在艰难地抽动,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血腥气:“……当!十文……死当!”

老朝奉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得意,慢悠悠拉开抽屉,数出十个薄薄的铜板,叮叮当当地丢在冰冷的柜台上。铜板滚动着,有的撞在一起,有的滑向边缘,那声音刺耳得如同丧钟。王实伸出颤抖的手,像抓起烧红的炭块一样,一枚一枚地将那些冰冷的铜板抓进手心。他不敢再看那枚被老朝奉随意丢进一个黑漆漆木匣里的戒指,猛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当铺那扇沉重的、散发着霉味的大门。身后,似乎还隐隐传来老朝奉和另一个伙计低低的、充满恶意的嗤笑声。

怀里揣着那沉甸甸又轻飘飘的十文钱,加上之前攒下的血汗,王实的心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吊着,晃晃悠悠地悬在半空,既惶恐又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微光。他拖着残腿,几乎是一路小跑地穿过坑洼的街巷,朝着钱府那两扇朱漆斑驳、如同巨兽獠牙般紧闭的侧门奔去。每一步落下,断腿处都传来钻心的剧痛,但他顾不上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烧灼:够了,加上这些,也许……也许就差那么一点了!他要立刻见到秀娘!

终于蹭到那扇熟悉的、供下人进出的小侧门前,他喘着粗气,靠在冰冷湿滑的砖墙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他抬起手,指节还未碰到门板,那扇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

秀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但并非王实想象中的憔悴无助。她穿着一件簇新的、料子明显好了许多的藕荷色夹袄,头发也梳得格外光洁整齐,簪着一根他从未见过的、闪着廉价银光的簪子。她脸上甚至还薄薄地敷了一层粉,嘴唇也点了红。

看到王实,秀娘脸上那点刻意维持的平静瞬间被慌乱和一种近乎嫌恶的疏离取代。她飞快地左右扫了一眼,像怕被什么脏东西沾上似的,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声音压得又低又急,带着一种陌生的尖利:“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过别来找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