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美丽不是咄咄逼人的,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沉静温婉,可深处又隐约透着一丝疏离的清冷。
我们的目光,隔着模糊晃动的镜面,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两双眼睛,同样睁到了极限,同样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她微张着唇,似乎想惊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的指尖冰凉,掌心却全是汗,紧紧的握着那面仿佛要烧起来的铜镜。
当恐惧退去,留下的是更深的茫然和无措。
我试探着,用沾血的指尖,极轻极轻地碰了碰冰凉的镜面。
镜中那双美丽的眼睛猛地眨了一下。
她的惊惧并未完全消散,但里面清晰地映照出眼中的好奇。
她犹豫着,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朝镜面我的位置,轻轻点了一下。
指尖对指尖,隔着冰冷的铜面,却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我心口剧烈般的跳动,奇异地缓了下来。
喉咙干得发紧,我尝试着张开嘴,却无法发出声音,只能无声地做了个口型:“你…是谁?”
她看懂了,那双清澈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带着更深的困惑。
“…虞。” 她似乎是这样说的。
我死死盯着,辨认着词语。
虞?一个名字?
我艰难地点点头,又指指自己,终于开口说道:“木兰。花木兰。”
“木兰?” 她跟着我的语调,重复着。
唇边竟微微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这微小的笑意冲淡了她眼中的清冷。
镜中的连接并不稳固,时而清晰时而又模糊。
我只能尝试着在地上抓起一把沙土,摊开掌心,用手指在上面用力划下几个字:“什么地方?”
她凝神看着,片刻后,也蹲下身,用指尖沾了点什么(或许是水?或许是灰?)。
也写下几个弯弯曲曲的字。
秦…楚…乱?
我艰难地脑海中拼凑猜测。
她用力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沉重忧色。
随即,她又指向我身上的铁甲,眼中带着询问。
我指了指帐篷外隐约传来的厮杀声和金戈碰撞的铁蹄声。
在沙地上用力划下:“军营帐中,胡人来袭”
又在自己脖子上一划,做了个狰狞的表情。
她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瞬间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怜惜。
用手指了指我肩膀的伤口,慌乱的写道:“肩口的伤口?还疼吗?”
随后转身准备取什么,又下意识的顿住。
眼睛又紧紧的望着我的伤口,好看的眉头紧锁。
那目光像温热的泉水,让我被铁甲磨砺麻木的心好似也温暖了起来。
后来,夜复一夜,日复一日。
这面小小的铜镜便成了我唯一的光源。
她总在那边等着。
有时是焚着一炉细细的香,模糊了她沉静的身;有时拨弄着一张造型古朴的琴弦,虽然我一丝声音也听不到,但她低垂的眉眼,专注的神情,手指在弦上拂过的优雅姿态,本身就是无声的陪伴。
更多的时候,她只是捧着一卷竹简,安静地看着,偶尔抬起头,目光投向镜面,看到我模糊的影子时,唇边便会漾开一个极淡却极温柔的浅笑。
那笑容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无声地熨贴着我身上的每一处伤痛,驱散着塞外无孔不入的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