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王德贵披着外褂,趿拉着布鞋,被几个精壮后生护在中间,脸色铁青,步子迈得又急又沉。他一路骂骂咧咧,试图稳住人心:“慌个球!都给我稳当点!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鬼!肯定是山牲口祸害的!”可他那发颤的尾音和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却暴露了心底同样的惊涛骇浪。

乱石岗上,那座昨天才堆起的新坟,此刻像个被剖开的怪物伤口,赫然暴露在众人眼前。坟包的顶部被整个掀开,新鲜的黄土和碎石狼藉地抛洒在四周,形成一圈丑陋的土环。一个黑黢黢、深不见底的大洞,如同狰狞的巨口,直直地向下裂开,吞噬着晨光。洞口边缘的泥土带着新鲜的抓痕,深深地犁进土里,一直延伸到下方,透着一股蛮横而疯狂的力量。

人群在离洞口十几步远的地方就硬生生刹住了脚,仿佛前面有一道无形的、滚烫的墙。胆子小的婆娘已经捂住了嘴,压抑着抽泣,几个半大孩子死死攥着大人的裤腿,小脸煞白。男人们则抄起了顺手捡来的木棍、锄头,攥得指节发白,警惕地盯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洞,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什么东西猛地扑出来。

“村长!你看这……”李老栓指着洞口那些深深的、带着某种节奏的爪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这像爪子刨的啊!哪有山牲口……能刨这么大、这么深的洞?”

“就是!还……还掀开这么大土!”王婶子躲在人后,声音尖利,“昨晚那狗嚎得邪性,我就说不对头!”

议论声嗡嗡作响,恐惧在阳光下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像被蒸腾的水汽,更加浓重地弥漫开来。有人提到了大黑,提到它昨夜那撕心裂肺的嚎叫,提到它通体漆黑的毛色。那些关于黑狗通阴、镇邪、甚至招邪的老话,此刻都变成了最合理的解释,在人群中疯狂传递。

“是那条狗!肯定是那畜生!”有人斩钉截铁地喊了出来,“它刨的坟!它要把老光棍的魂给勾出来!”

“对!是它!只有它!”

“邪物!打死它!不能留!”

恐慌迅速转化为一股暴戾的集体意志。人们挥舞着棍棒农具,目光凶狠地扫视着四周,寻找着那条黑色的身影,仿佛找到了它,就能消灭这诡异事件的源头,就能驱散心头的寒意。乱石岗上弥漫开一股浓烈的、混杂着土腥、汗臭和杀气的味道。

王德贵站在人群最前,盯着那黑森森的洞口,脸色变幻不定。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悸动,试图找回村长的威严:“都别瞎咋呼!先……先下去个人看看!看看棺材还在不在!”他环视一圈,目光落在几个平时胆大的后生身上。

那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喉结上下滚动着,脚下却像生了根,没人敢往前挪一步。那黑洞仿佛张开的巨口,散发着阴冷死寂的气息,无声地嘲笑着他们的勇气。洞口边缘翻出的泥土,颜色深得发褐,带着一种不祥的湿润感。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一阵骚动。有人指着不远处的山崖缝隙,失声叫道:“看!在那儿!大黑!”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聚焦过去。只见崖壁下一丛稀疏的荆棘后面,大黑蜷缩在那里。它似乎更瘦了,嶙峋的骨架透过松弛的皮毛清晰可见,黑毛凌乱地沾满了泥土和草屑。它没有看汹涌的人群,那双浑浊的眼珠,直勾勾地、死死地盯着那个被刨开的坟洞,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度压抑的、近乎窒息的低呜,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