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等开春了,就给我扎羊角辫,系红绳。”陈姨接过他的话,声音轻得像叹息。她摸着棉袄上的小红花,指腹抚过粗糙的针脚,忽然停在一朵绣错的花瓣上——那花瓣被补了三次,针脚乱糟糟的,“我记得,娘绣到这里时咳得厉害,血滴在布上,她就用红线盖了盖,说‘这样更像真花了’。”

1962年春天,娘咳得直不起腰,家里的药早就吃完了。爹说,把她送走,能换点钱给娘治病,还能让她活下去。她信了,直到在人贩子的马车上听到别的女人说“王家那婆娘没熬过冬天”,才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爷爷突然用头去撞轮椅扶手,“咚咚”的响声在堂屋里回荡,像在敲谁的骨头。“是我骗了你……”他老泪纵横,缺指的手死死抓住陈姨的裤脚,“你娘走的时候,还攥着这件棉袄,指节都抠进布眼里了……我没告诉你,是怕你恨我……”

“我恨过。”陈姨终于承认,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红绳上,把木莲泡得发亮,“我被卖到山里那十年,天天都在恨。他们打我,骂我是‘没人要的丫头’,我就想,爹为什么不来接我?是不是我死了,他才甘心?”

王建军猛地跪在她面前,视线落在棉袄上的血渍补痕上,“咚”地磕了个响头:“姑,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苦……这房子,本来就该是你的……”

“起来。”陈姨把他扶起来,捡起红绳重新缠回手腕,这次她特意把两截断口对在一起,系了个活结,“这房子,我不要。”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来王家十年,不是为了房子。”陈姨看着爷爷,眼神里有怨,有疼,还有点说不清的温柔,“我就是想看看,当年那个说‘会接我回家’的爹,到底过得好不好。现在看到你还攥着拨浪鼓,看到这棉袄……就够了。”

六、老槐树下的秘密

王秀兰是第二天中午来的。

她提着个保温桶,进门就喊:“爸,我给您炖了鸡汤!”看到堂屋里摊开的棉袄,又瞥见陈姨腕上红绳的木莲——那木莲缺角的样子,和她小时候偷偷玩过的一个旧木片一模一样,脸色瞬间变了,“你们……这是演的哪出?”

“她是秀莲,咱姐。”王建军的声音很低,手指点了点棉袄上的小红花,“娘绣的,你认得这针脚。”

王秀兰手里的保温桶“哐当”掉在地上,鸡汤洒了一地,油星溅在她的亮粉色衬衫上,也溅在陈姨的蓝布围裙上,沾到她手背的疤痕上。“不可能!”她尖叫起来,声音却发虚,“姐不是早就……妈说她没活过一岁!”

“是我让你妈那么说的。”爷爷的声音疲惫不堪,指节敲着轮椅扶手,“我怕你们知道了,会怨我偏心……”

“我当然怨你!”王秀兰突然哭起来,眼泪糊了满脸,“小时候你总把白面馒头给哥,我和姐只能喝稀粥;现在拆迁款,你又要给她……你眼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女儿?”

这话像根针,扎得所有人都哑了口。王萌萌想起二姑总在饭桌上抱怨“爸从来没给我买过花”,此刻才懂,那抱怨里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委屈。

陈姨默默捡起地上的保温桶,去厨房拿抹布。鸡汤的腥气混着老宅的霉味,在空气里弥漫,像团化不开的愁绪。她擦地时,动作很慢,王萌萌看见她手背的疤痕被油星浸得发亮——那是当年在山里被开水烫的,她总说“是不小心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