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压得窗外灯火也透不过气来。房间里只有铅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单调又焦灼,还有墙上那只钟,一声声滴答,敲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坐在儿子小宇书桌旁,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锁死在他笔尖下那道数学题。铅笔头停在纸上,犹豫着,好一会儿才迟疑地描出个歪歪扭扭的“7”,底下那一横却畏缩地画成了个问号似的弧度。 “停!”那声调刺耳得连我自己都惊了一下,小宇肩膀猛地一缩,橡皮擦差点从手里蹦出去,“这是‘7’?还是你新发明的什么符号?擦掉!重写!写端正!” 他缩着脖子,指甲用力抠着橡皮,细细的碎屑雪一样落在摊开的练习册上。
我心里那根名为“精确”的弦绷得死紧——公司里,哪个下属交来的报表数字敢这样敷衍?一个小数点的错位,都可能是百万级别的损失。我盯着他重新落笔,那“7”字依旧微微发颤,仿佛也感受到了我无声的催促和审视带来的巨大压力。他抬起头,眼神怯怯地扫过我紧绷的脸,又飞快垂下,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粘滞感,只有墙上挂钟的指针,依旧冷酷地切割着时间。
期中家长会结束,我攥着那张沉甸甸的成绩单,脚步像灌了铅。数学卷子上鲜红的“78”分,旁边老师娟秀却字字如针的评语:“基础尚可,但学习主动性严重不足,依赖被动督促,望家长调整方式,激发内驱力。” 我反复咀嚼着“依赖被动督促”这几个字,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调整方式?我哪天不是紧盯着?哪道错题不是掰开揉碎讲?这火气一路烧到家门,钥匙在锁孔里拧动的声音都带着急躁。 客厅里不见人影。推开小宇房门,他正趴在桌上,作业本摊开着,铅笔却滚在一边,手里捏着块橡皮,竟在指尖上捏出了个摇摇晃晃的小塔。 “王小宇!”我的声音像冰雹砸在窗玻璃上,“你还有心思玩橡皮?!看看你的卷子!看看老师怎么写的!”我把那张判了死刑般的卷子拍在他眼前,手指用力戳着那刺眼的分数,“‘依赖督促’?我督促你还督促错了?!” 他身体猛地一颤,橡皮塔“啪嗒”掉在地上,滚到墙角。他慢慢抬起头,眼睛里汪着两潭水光,嘴唇哆嗦着,猛地爆出一句哭喊:“你根本不像妈妈!你就知道骂人!像个只会骂人的监工!我讨厌写作业!我讨厌你盯着我!”最后那句“讨厌你”像一把烧红的锥子,狠狠扎进我耳膜,又烫进心里。
我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他推开椅子,哭着冲出了房间,留下那扇门在我眼前空洞地晃荡。那句“监工”在死寂的空气里反复回响、膨胀,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心脏深处某个地方,被这尖锐的指控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 深夜,家里静得可怕。我蜷在客厅沙发上,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映着我麻木的脸。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滑动,一个音频标题跳入眼帘:“女王敲门的故事——角色归位的力量”。鬼使神差,我点了播放。 一个温和的男声流淌出来:“……女王在外是君主,回到家,她只是菲利普亲王的妻子。角色错了,门就不会开……” 声音不疾不徐,却像重锤敲打着我混沌的脑袋。伊丽莎白女王,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面对丈夫紧闭的房门,也必须放下王冠,以妻子的身份才能获得接纳。那我呢?在公司,我是说一不二的林主管,可回到这扇属于“妈妈”的门前,我做了什么?我把主管的雷厉风行、对细节的苛求、不容置疑的命令,一股脑儿倾倒在我十岁的儿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