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沥青之滩的执念
精薇的赤脚陷在半凝固的沥青里，每拔起一次，都带着撕开皮肉般的滞涩感。这片被当地渔民称为 “冥滩” 的海岸，曾是鸥鸟群集的银沙浴场，如今却成了原油泄漏后人类文明甩下的黑色疮疤。粘稠的油污像某种活物的粘液，在退潮后结成龟裂的硬壳，踩上去会发出细碎的碎裂声，仿佛脚下踩着无数凝固的叹息。
夕阳把海面染成融化的铜汁，浑浊的浪涛卷着塑料泡沫和腐烂的海藻拍上岸，在沥青滩上冲刷出蜿蜒的黑亮纹路。精薇弯腰，指尖抠进一块沥青硬块的缝隙里 —— 那里嵌着半截海鸥的翅膀，白色的羽毛被油污浸透，纠结成肮脏的毡状。她用指甲一点点剥离硬化的原油，指缝间渗出血丝，混着黑油凝成诡异的紫褐色。
“第七只了。” 她对着空气低语，声音被海风吹得七零八落。身后的麻袋已经拖到地上，袋口露出半截扭曲的塑料模特头，空洞的眼窝正对着那座钢铁巨兽 ——“海神号” 钻井平台。平台的探照灯在暮色中扫过海面，像一柄冰冷的手术刀，剖开渐浓的夜色。引擎的轰鸣昼夜不息，震得滩涂下的泥沙都在微微颤抖，那是人类贪婪的心跳，沉闷而永不停歇。
精薇把海鸥残骸塞进麻袋，袋底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里面早已堆满了各式各样的 “海洋纪念品”：被原油泡胀的运动鞋、缠满渔网的海龟骸骨、标签模糊的塑料瓶，还有一些被海水侵蚀得只剩金属骨架的渔具。最底层压着一块光滑的鹅卵石，那是她第一天来冥滩时捡的，当时还能看清石面上细密的纹路，现在却和其他东西一样，裹着洗不掉的黑色油膜。
她的名字是精薇，母亲取这个名字时说，是希望她能像蔷薇花一样热烈生长。但只有精薇自己知道，这具躯体里住着一个更古老的灵魂 —— 那个衔石填海的精卫。只是千年流转，东海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而她要填的，也从物理的海洋，变成了人类欲望凿出的无底深渊。
村里的人都觉得她疯了。一个年轻姑娘，每天天不亮就往冥滩跑，徒手清理那些连专业清理队都懒得碰的油污和垃圾，换来的只有满身洗不掉的油味和日益粗糙的双手。有人劝她：“这海都烂透了，你一个人能清干净？” 她总是沉默，或者说，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那种刻在骨血里的执念。就像前世的精卫无法停止衔石，她也无法停止弯腰、捡拾、搬运，仿佛每多清理掉一块垃圾，就能让那个在海浪中溺亡的少女灵魂，稍微安宁一点。
一阵微弱的拍打声从礁石群的方向传来，像鱼尾巴在拍击水面，却又带着某种异样的虚弱。精薇直起身，拍了拍沾满油污的裤子。冥滩的礁石群在退潮后裸露出狰狞的轮廓，黑褐色的岩石上覆盖着厚厚的油垢，连最顽强的藤壶都难以附着。她循着声音走去，赤脚踩在锋利的礁石上，早已麻木到感觉不到疼痛。
声音来自一处凹形的礁石凹槽，那里积着一汪黑绿色的油污，水面上漂浮着一层五彩的油膜。就在那片令人作呕的液体里，一点银光正在微弱地挣扎。精薇凑近了些，心脏猛地一缩 —— 那不是鱼，而是一条覆盖着细密鳞片的银色鱼尾，足有两米多长，此刻正无力地拍打着油污，每一次摆动都搅起一圈圈黑色的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