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因常年摩挲冰冷青铜而变得坚硬粗糙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尝试着去折叠一张空白的纸。
动作生涩,纸页在他手中显得格外不驯服,折出的船形歪歪扭扭,远不如叠舟者的精巧,更比不上老者饱含故事的那一艘。
但他毫不在意。
他学着叠舟者的样子,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这艘粗陋的、属于他自己的第一艘纸船,放入了奔流的遗忘之河。
小船摇摇晃晃地启航了,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波浪打翻。
守碑人(或许现在该叫他“放舟人”了)没有再看那艘船能漂多远,也没有期待它会迸发出怎样的微光。
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它随波逐流,脸上露出了长久以来第一个真正轻松、释然的微笑。
他知道了,无论这船何时沉没,它曾存在,它曾航行,它曾在这条名为“真理”也名为“遗忘”的伟大河流中,留下过一道转瞬即逝、却又无比真实的涟漪。
他坐了下来,坐在叠舟者和老者身边,开始折叠下一张纸。
遗忘之河依旧奔涌向前,河面上,无数新的纸船前赴后继,沉没,升起微光,飞向星穹。
岸边,沙地的流光依旧闪烁不息,覆盖着旧的篇章;
青铜巨碑在夕阳下投下更长的阴影,沉默如初。
然而,在流水与光影的交界处,那三位放舟人的剪影,连同他们手中不断诞生又不断放归的、脆弱而勇敢的纸船,构成了这条亘古河流岸边最深沉、也最富生机的风景。
纸船沉没时的微光,在河面上空汇聚成一条无声流淌的、温暖的光之河,
与头顶的星穹遥相呼应,默默地,永恒地,继续照亮着人类在迭代中匍匐前行的漫漫长路。
三位放舟人——曾经的守碑人、白发老者与最初的叠舟者——并肩坐在水边。
他们的动作已形成一种无声的韵律:取纸、折叠、放手。
河面上,纸船舰队依旧前赴后继,沉没,升起微光,飞向星穹。
那点点微光在河面上空汇聚成一条朦胧的光带,温柔地映照着奔流不息的遗忘之河,也映照着岸边沉默劳作的身影。
神殿的访客潮汐依旧。
但渐渐地,一些变化悄然发生。
不再有访客尝试去攀爬那座越来越高的青铜巨碑。
它沉默地矗立着,覆盖着更厚的青苔与藤蔓,如同一座被遗忘的丰碑,其存在本身已成为时间流逝的注脚。
偶尔有风穿过碑林的缝隙,发出低沉如叹息的呜咽,仿佛在诉说着无人倾听的沉重。
沙地上的喧嚣也渐渐平息。
抄书吏停下了不知疲倦的手。
他不再追逐瞬间的流光,而是长久地凝视着河对岸的景象——那不断沉没又不断升起微光的纸船,以及那三位在沉静中释放光明的放舟人。
他眼中长久以来的焦躁与疲惫,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所取代。
他抓起一把沙,任由它们从指缝间无声滑落,不再试图在上面留下任何字句。
沙粒回归沙地,等待新的、也许不再由他书写的形式。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女孩来到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