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黄泉断肠人

忘川河的水,是淤了千万年的血痂。 粘稠的黑浪翻涌着,时不时顶上来几截森白骨头,像被啃净了肉的鱼刺,卡在猩红的浪沫里。腥风卷着亡魂的呜咽,刀子似的刮人脸皮。一条望不到头的青石路,从浓得化不开的雾里伸出来,歪歪扭扭扎进河边的黑泥滩。滩头上孤零零戳着个青石台,台上蹲一口咕嘟冒泡的青铜大锅。 锅边佝偻着个影子,枯瘦得像截老树根。 木勺搅着锅里的浊汤,“笃…笃…笃…”,闷响砸在死寂里,敲得新来的亡魂直哆嗦。一勺起,一勺落,清亮的魂儿接了碗,眼里的光就黯下去,呆滞地灌下那浑浊汤水,前尘往事便似烟散了。 “下一个。”孟婆眼皮耷拉着,声音像砂纸磨过锈铁。 一只青灰色的手哆嗦着伸过来。 突然—— “这汤,我喝不得!” 石破天惊! 木勺在锅里猛地一顿。 孟婆终于撩起那沉甸甸的眼皮。雾霭里撞进来个小姑娘,粗布的衣裳被阴风吹得紧贴在身上,伶仃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折断。可她那双眼,却像塞了两块烧红的炭,烫得吓人!十根指头死死抠着冰冷的青石台边沿,指甲劈了,渗出的血丝子混着青石上的黑泥,也浑然不觉。 亡魂堆里一阵骚动,雾气里探出几张麻木又好奇的脸。

阿宁盯着孟婆那双古井无波的眼,心口烫得发疼。不是怕,是恨!恨这吃人的规矩,恨这不讲理的地府!眼前翻涌的黑浪水汽,忽地扭曲变幻…… 七岁的阿宁,像只受惊的小山雀,紧紧扒在陡峭的崖壁上。风卷着沙粒抽在脸上,脚下是望不见底的深谷。她采药的小镰刀脱手坠下,连个响动都听不见。 “爹——!” 她嗓子眼挤出濒死的哭腔,小身子抖得像风中秋叶。 一双粗糙的大手猛地箍住她的腰!是爹!他身上还沾着刚采的草药清香。“囡囡莫怕哟!”爹的声音混着喘息,却稳得像山根下的磐石。他麻利地解开自己那条磨得发白的粗布腰带,一头紧紧捆在自己腰间,另一头牢牢拴住阿宁的小身子。父女俩,被一根布绳拴成了生死同命的筏子。 爹哼起了走调的山歌,盖过呼啸的风声:“采药郎,胆气壮哟……跌了爹垫背,摔了爹当藤!囡囡抱紧爹的腰,咱爷俩儿……飞过这山梁梁!” 崖风卷走了歌声,爹后背的温热透过单薄的衣衫,死死熨帖在阿宁冰凉的小身板上。父女的影子被夕阳拉长,叠在一起,成了悬崖边一座稳稳的山。 那温热仿佛还在背上灼烧……可眼前,只有忘川河蚀骨的阴寒!

孟婆浑浊的眼珠子,从阿宁倔强的脸,慢慢滑到她因激动而敞开的衣襟。 那里头,贴着心口的地方,露出半角磨得发毛、颜色褪得几乎认不出的粗布小囊。囊上用歪歪扭扭的针脚,绣着两个勉强能辨的字——平安。针脚粗粝笨拙,像被什么硬爪子挠出来的。 孟婆搅动汤勺的枯手,几不可察地……蜷了蜷。 阴风打着旋儿,卷起忘川河面上腥臭的雾气。浓雾裂开一道缝,铁链子拖地的刺耳声响,像毒蛇吐信,由远及近。 一个漆黑的身影,从雾里凝实出来。脸色黑如锅底,一双吊梢眼闪着阴鸷的光,腰间缠着乌沉沉的锁链——正是那勾走阿宁爹魂魄的黑面鬼差! “啧,又是你这死缠烂打的丫头片子?”鬼差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声音像夜枭啼叫,“到了这地方,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孟婆汤,就是规矩!喝——!” 锁链一抖,毒蛇般凌空抽向阿宁! 风,裹着亡魂的哭嚎和铁锈的腥气,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