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条理清晰,列举着数据和实例,俨然一副深思熟虑、权衡利弊后的理性选择模样。网吧角落里劣质音响的鼓点咚咚敲打着,震得桌面微微发颤。我的目光却越过他言之凿凿的分析,落在他微微绷紧的下颌线上,落在他握着志愿表、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的手指上。那些理性的外壳下,有什么东西在汹涌。
「一本线……」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过线了,周屿。」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沉重地砸在两人之间。他明明可以去更好的地方,拥有更广阔的平台。为我?值得吗?
周屿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被那「一本线」三个字轻微地刺中了。但他迅速调整过来,嘴角甚至努力向上牵了一下,试图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刚过线,能报什么好学校和好专业?大概率是被调剂去个冷门专业,学四年自己不喜欢的,有什么意思?」他再次点了点临州大学机械工程那几个字,语气斩钉截铁,「这里,是我的『最优解』。王牌专业,顶尖资源,起点高。晚晚,选学校不是只看名头,要看实际的、匹配自己目标的资源。」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逻辑严密,指向那个「最优解」,试图把这场牺牲包装成一场精明的投资。可我太了解他了。了解他每次试图掩饰内心真实想法时,眼神会下意识地避开我的注视;了解他此刻刻意强调「最优解」时,声音里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紧绷。我甚至能想象出,在查到分数的那个瞬间,在他决定放弃一本可能性的那个瞬间,内心经历过怎样激烈的挣扎和取舍。那些关于师资、设备、合作项目的分析,不过是他精心构筑的、说服自己(或许也包括她)的堡垒。
网吧的喧嚣像退潮的海水,渐渐模糊远去。我看着周屿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努力维持的、分析利弊的平静表情下,那双眼睛里无法完全掩藏的、为了我而甘愿踏入「次优」世界的笃定。那层「最优解」的理性外壳,在两人无声的对视中,悄然剥落,露出了内里滚烫的、名为「周屿」的心意。一种巨大的、混杂着酸楚与暖流的情感猛地攫住了我,让我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只是伸出手,轻轻地,覆在了他按在志愿表上的那只手上。指尖触到他微凉的皮肤,感受到他手背肌肉瞬间的僵硬,随即是缓慢的放松。
没有言语。也不需要言语。网吧浑浊的空气里,弥漫开一种无声的默契和沉重而甜蜜的承诺。
初入大学,我们的眼里都只有彼此,除了上课就是约会散步,浪漫……惬意……
可是我们都要为自己的前途奋斗,周屿选择了走竞赛,而我选择了参加模拟法庭社团。
临州大学机械工程学院的实验大楼,即使在深夜,也总有几个窗口固执地亮着灯,像蛰伏在黑暗里的巨兽睁开的眼。此刻,其中一扇窗户内,白炽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将几张堆满图纸、电路板和零散金属零件的工作台照得亮如白昼。空气里弥漫着机油、松香焊锡和熬夜学生身上散发的疲惫气息。
周屿趴在工作台前,下巴上冒出了一层淡青色的胡茬,眼下一片浓重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