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豪门少爷摔一跤能笑着爬起来,我这跤直接从京城摔进青海草原,爬起来时才发现,心早被这片破地方勾走了。
1970年那阵,我还是王书农,部委大院里横着走的主儿。老爹是司长,老妈是名媛,打小住的是带花园的小楼,骑马得去专门的马场,请的教练是退役骑兵。那时我以为,人生就该是水晶杯里的红酒,讲究,体面,一眼能望到头。
谁知道政治风暴跟龙卷风似的,卷得人晕头转向。老爹一夜之间成了"待审查干部",我这独苗被"安排"下乡,美其名曰"接受再教育",说白了就是发配边疆。临走那天,老妈往我包里塞了三件衬衫,边哭边念叨"别让人看不起";老爹背着手站在书房,烟抽了一根又一根,最后就憋出一句"到了那边,别拿自己当回事"。
坐了七天火车,又颠了三天马车,我才算到了德吉村。车刚停,一群穿藏袍的牧民围上来,眼神跟看动物园新到的猴子似的。有个戴皮帽的大叔咂嘴:"这知青细皮嫩肉的,能放得了羊?"旁边的姑娘们捂着嘴笑,我脸烧得慌,赶紧低头看自己的皮鞋——出发时特意擦得锃亮,这会儿沾满泥点子,跟我这人一样,透着股不合时宜的傻气。
村长索南是个红脸膛的汉子,大手往我肩上一拍,差点给我拍趴下:"小王知青,先去我家住!"他家土房矮得我得弯腰进门,屋里光线暗,靠墙堆着牛粪饼,空气里一股子酥油混烟火的味儿。晚上我躺在铺着毡子的土炕上,翻来覆去烙饼——海拔高得喘不上气,风从窗缝钻进来,呜呜跟哭似的,裹着被子都觉得骨头缝里发冷。
第二天一早,有人"砰砰"砸门,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喊:"城里少爷,太阳晒屁股咯!"我一骨碌爬起来,看见门口站着个姑娘,十八九岁的样子,皮肤是健康的麦色,眼睛亮得像草原的星星,头上扎着块红得晃眼的头巾。"我叫阿玛泽仁,村长侄女,以后我带你放羊。"她上下打量我,突然笑出声,"你这裤子能骑马?别一会儿劈了裆!"
我那会儿还憋着少爷的傲气,梗着脖子说:"我在京城马场骑过纯血马。"她挑眉:"哦?那咱试试?"
结果我刚爬上她家那匹瘦骨嶙峋的马,还没坐稳,马突然尥蹶子,我"哎哟"一声摔在草地上,屁股疼得半天起不来。阿玛泽仁笑得直拍大腿:"就这?还纯血马呢!草原的马不吃你那套花架子,得懂它的脾气!"
她教我骑马跟哄孩子似的,"膝盖夹紧,腰别硬邦邦的,跟马顺气儿";教我看云识天气,"那云紫得发黑,下午准下雨,赶紧把羊往山坳里赶";教我认草,"这种带刺的别让羊多吃,拉肚"。有次我学着挤牛奶,笨手笨脚的,牛尾巴一甩,正打在我脸上,奶点子溅了一脸。她蹲在地上笑够了,过来握住我的手:"得顺着它的劲儿,跟待人似的,不能硬来。"
她手心糙得很,全是茧子,可握着特暖和。我那会儿突然觉得,这草原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日子一天天过,我身上的少爷气被草原的风刮得越来越少。学会了用牛粪生火,烟呛得眼泪直流也不吭声;学会了剪羊毛,手上被剪刀划了口子,抓把灶灰摁上接着干;甚至能听懂几句藏语,跟牧民们一起喝酥油茶,虽然每次喝都觉得腥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