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毕业照上，许知行站在最后一排最边缘的位置，阳光斜切下来，恰好落在他半边脸上，衬得他轮廓硬朗又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疏离。他目光没看镜头，微微垂着，像是盯着前排某个人的发顶。照片传到林晚手里时，她指尖无意识地在那片被阳光笼罩的侧脸上停顿了一下，薄薄的相纸似乎瞬间有了温度。
“看什么呢，晚晚？”同桌凑过来，笑嘻嘻地撞她肩膀，“哟，许知行啊？啧，帅是帅，就是太冷了，三年都没见他跟哪个女生多说过几句话。”
林晚迅速把毕业照塞进抽屉深处，心脏在胸腔里不争气地擂鼓。“没看什么。”她含糊应着，耳根却悄悄烧了起来。冷吗？她想起课间操时他站在她斜后方，她动作出错，回头总能撞见他嘴角一丝极淡、极快消失的笑意；想起自己抱着沉重的作业本在走廊趔趄，他总会“恰好”经过，沉默地分走一大半；想起篮球赛他膝盖擦伤，她攥着创可贴犹豫了一下午，放学时却发现他校裤破口下，已经贴上了一模一样的方形。
这些细碎的光，是她整个兵荒马乱的青春里，独自珍藏的糖。她固执地觉得，他一定知道。知道她每一次刻意的“偶遇”，知道她落在他作业本上又慌忙移开的视线，知道她所有欲盖弥彰的心事。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他只是……没有回应。像一座沉默的山，安静地接纳着她的仰望，却吝啬于给出任何回响。
毕业散伙饭那天，空气里弥漫着廉价啤酒、烤串油烟和离别的喧嚣。许知行被几个男生围着灌酒，他话依旧不多，但来者不拒。林晚坐在喧闹的角落，隔着攒动的人头看他。他仰头灌下一杯，喉结滚动，侧脸的线条在迷离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陌生。她鼓起毕生的勇气，点开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QQ号，指尖颤抖着，在添加好友的备注框里，一个字一个字敲下：“许知行，你有喜欢的人吗？”
发送。心脏跳到嗓子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像钝刀子割肉。屏幕暗了又亮，始终没有新消息的红点。喧闹声潮水般涌来又退去，她像个被遗忘在孤岛上的溺水者。终于，手机屏幕微弱地亮了一下。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点开。
“有。”
简简单单一个字，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贯穿了她所有隐秘的期待和幻想。屏幕的光映着她骤然褪尽血色的脸。原来不是不知道，只是那个人，不是她。她仓皇地抬头，穿过缭绕的烟雾和晃动的人影，许知行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看不清表情。他指尖动了动，是在回复谁？那个“有”字，又是为谁敲下？辛辣的液体呛进喉咙，她猛地灌下杯子里剩下的可乐，气泡在舌尖炸开，又苦又涩。
后来，她删掉了那个试探的小号，连同那个孤零零的“有”字，一起埋葬在毕业季兵荒马乱的废墟里。她去了南方一所顶尖的医学院，一头扎进浩瀚的医学典籍和无休止的实习轮转。日子被消毒水气味、惨白的灯光和永远处理不完的病历填满，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容不得半点分心。偶尔在深夜疲惫地合上书本，或是急诊抢救后短暂的喘息间隙，那个名字会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许知行。听说他去当兵了，去了遥远的西北，一个在地图上都很难找到具体坐标的地方。挺好的。她对着冰冷的窗户呵出一口白气，模糊的倒影里，眼神平静无波。时间和距离，是最好的消炎药，总能抚平那些年少时惊心动魄的创口。那些隐秘的、滚烫的、最终被一个“有”字浇灭的心事，被她仔细打包，尘封进记忆最底层，落满时间的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