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尘被我拽得一个趔趄，整个人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绝望里，像个失了魂的木偶，眼神空洞，脚步虚浮，就这么被我生拉硬拽着，在满殿和尚惊愕、愤怒、惋惜、难以置信的目光洗礼下，在香客们嗡嗡的议论声中，跌跌撞撞地拖出了大雄宝殿那高高的门槛。
外面天光大亮，刺得我眼睛发疼。身后，是佛门清净地崩塌的哗然，眼前，是我用几个铜板和泼天大胆换来的、还热乎着的……光头相公。
我那所谓的“家”，在城南一条最不起眼的窄巷子尽头。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漆皮剥落的木门，一股子陈年的霉味和寡居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地方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外间勉强算个堂屋兼灶间，墙角堆着柴火，一张缺了角的破桌子，两条瘸腿长凳；里间用一块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蓝布帘子隔开，就是我的卧房。
什么红烛喜字？没有。什么交杯合卺？想都别想。
我把还处于灵魂出窍状态的了尘往那张破桌子边唯一一条还算稳当的长凳上一摁。他像个精致的提线木偶，顺着我的力道坐下，脊背却挺得笔直，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对面墙上糊着的一张褪色的灶王爷画像，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我翻箱倒柜，从柱子留下的那口破樟木箱最底下，拽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洗得发白的旧衣裤。那是柱子生前最好的一套衣裳，靛蓝色的粗布，袖口和领口都磨出了毛边。我“啪”一声把这套衣服拍在了尘面前的桌子上，溅起一层薄灰。
“换上！”我叉着腰，喘着粗气命令道，“把你那身灰皮给我扒了！看着晦气！”
了尘的目光终于从那灶王爷画像上移开，缓缓地、迟钝地落在桌上那套明显不合他身量的旧衣服上。那眼神，比刚才在大殿里还要空洞，带着一种佛生幻灭的茫然。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两下，最终只是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像只被暴雨打湿翅膀的雏鸟。
我没空欣赏他的脆弱。转身在桌上一阵乱摸，终于从针线笸箩底下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糙黄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墨字，还有一个格外显眼的、用朱砂按下的、我的大红指印。
我把这张“契约”拍在了那套旧衣服旁边，手指点着上面的字，凶巴巴地，一字一顿地念给他听：
“看好了！白纸黑字，红指印为证！”
“第一！”我声音拔高，“假成亲！做给外面人看的！挡煞！挡赵阎王那个天杀的煞星！别想歪了！”
“第二！”我手指重重戳在纸上，“家务活儿！全归你！劈柴！挑水！扫地！擦桌子！还有……”我指了指门外，“帮我推馄饨摊车！出摊收摊！听见没？”
“第三！”我凑近他，恶狠狠地盯着他那双还泛着红的清澈眼睛，试图用眼神把他刺穿，“井水不犯河水！你睡外间柴火堆旁边！我睡里间！敢踏进帘子一步，敢动半点歪心思……”我顺手抄起案板上那把豁了口却依旧锋利的菜刀，在空气里虚劈了一下，发出“嗖”的一声，“老娘剁了你喂狗！”
4 烟火和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