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灿被接回乡下那年,陆家小姐陆曼曼把私塾的砚台砸了。
“以后谁给你磨墨?”她哭得撕心裂肺。
十二年后南京路咖啡馆,陆曼曼搅着镀银小勺:“我下月去巴黎学画。”
关灿指尖在粗布旗袍上抠出痕迹:“真好……巴黎的颜料,比金陵的朱砂红吧?”
她没敢说昨晚那封写着“新式女校招生”的信,藏在灶台裂缝里烧成了灰。】
1 重逢
一九三四年深秋,南京的空气里早早渗进了寒意。
关灿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泛白蓝布外套,寒意顺着布料的纹理扎进骨头缝里。
她微微佝偻着背,仿佛这样就能把单薄的身子缩得更小些,好避开那些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
维多利亚咖啡馆,金字招牌在天色下显得有些灰蒙蒙的,玻璃橱窗却还能清晰地映出她略显局促的身影。
隔着厚厚的玻璃,里面是另一个世界。
暖气氤氲,模糊了精致的壁灯和铺着雪白桌布的小圆桌,穿着体面洋装或长衫的人们低声谈笑,姿态从容。
关灿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最后落在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上。
陆曼曼就坐在靠窗的位置。
她穿着一身剪裁极为合体的羊绒大衣,领口一圈蓬松柔软的银狐毛,衬得她那张脸越发莹润。
陆曼曼微微侧着头,正专注地看着桌上一本摊开的画册,指尖捻着书页一角,姿态娴静。
时光似乎对她格外宽容,十二年的光阴,只在她身上沉淀出更为从容的贵气。
关灿的喉咙有些发紧,她几乎是屏着呼吸,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的玻璃门。
过于温暖馥郁的空气让她有一刹那的眩晕。
“小姐,请问有预约吗?”侍者立即迎上来,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目光却带着审视,飞快地掠过她简朴而寒酸的衣着。
关灿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她张了张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我找人。陆小姐,陆曼曼。”
侍者的目光立刻转向窗边,随即换上更为恭敬的神色,微微躬身:“请跟我来,陆小姐已等候多时了。”
2 旧影
皮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每一步,关灿都感觉像是踩在自己的心尖上,那份格格不入的窘迫感愈发沉重。
她垂着眼,盯着自己那双沾了些许泥渍的旧布鞋,不敢去看周围可能投来的目光。
“曼曼。”关灿在桌边站定,终于抬起头,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声音带着久别重逢的颤抖,“好久不见。”
陆曼曼闻声抬起头。
当她的目光触及关灿的那一刻,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愕然。
眼前的人,还是那个关灿吗?
那个在金陵女子私塾的院子里,像只不知疲倦的小麻雀般跑来跑去,笑声清脆得能穿透整个回廊,被先生打手心时还能偷偷朝她挤眉弄眼的关灿?
那个总是抢着帮她磨墨、弄得满手满脸都是墨点,却笑得比阳光还灿烂的关灿?
陆曼曼的记忆深处,还清晰地刻着那个扎着红头绳、眼睛亮得惊人的小姑娘。
而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却是一个形容枯槁的妇人。
曾经圆润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皮肤更是缺乏血色的蜡黄,布满了生活磋磨留下的细碎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