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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火旺正蹲在香炉前头。香炉里的三根香早就烧得精光，只剩下三根灰白的梗子戳在炉里。他眼睛每天都盯着炉底看。天天看，天天都发现香灰都会少了一点点。不多不少，就少了一小撮。
他使劲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他直咧嘴。不是做梦。他指甲缝里黑乎乎的，抠都抠不干净，不知道是不是沾的香灰。
他推开吱呀乱响的道观门，走了出去。太阳毒得很，晒得地上直冒白气儿，晃眼。
王屠户正吭哧吭哧地往架子上的铁钩挂猪肉。李火旺一眼就扫见王屠户后脖子上贴皮长着个东西。是个红道道。那红得刺眼，像是刚用刀划上去的，边上的皮肉都翻着点白茬儿，那是个歪歪扭扭的“一”字，笔画边缘还带着血丝。
李火旺的心口猛地一撞，像被人捶了一拳。他啥也顾不上了，几步冲过去，一把就薅住了王屠户油腻腻的褂子后襟，手指头哆嗦着直戳他后脖子根儿：“有字！红的！！你看！你快看哪！是个‘一’！”
王屠户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手里那把明晃晃的杀猪刀差点掉地上。他扭过那张油汗横流的大脸，眉毛拧成了疙瘩，一脸的不耐烦：“滚开！大清早的嚎什么丧？老子好得很！什么一字，我看你是香灰吃多了犯癔症！滚远点！别沾老子一身晦气！”他骂骂咧咧地转过身，继续往上挂那扇猪肉。那个血红的“一”字，就明晃晃地杵在李火旺眼前。
李火旺抬头看别人。扛锄头的老张头，挎篮子的刘寡妇，跑过去的二狗子……他们后脖子上，全都有一个红字！全是“一”！
“有字！都有字！！都是‘一’！你们看啊！”李火旺在村道上跑，扯着嗓子喊，伸手去拉人，想指给他们看。
回应他的是哄笑、推搡和骂声。
李火旺嗓子眼儿发干。他站在路当间儿，太阳毒辣辣地晒着他头皮，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
为什么我能看到，难道他们看不到吗？老张头扛着锄头，后脖子上那个血红的“一”字，像条刚吸饱血的蚂蟥，死死扒在晒成酱紫色的皮上。刘寡妇挎着篮子，步子一扭一扭，那红字就在她细瘦的后颈窝里，随着步子一跳一跳。连滚过去的二狗子，那光溜溜的、沾着泥的后脖子上，也明晃晃地烙着一个“一”！
“你们……你们瞎了么？”李火旺挨个指着那些晃动的后脖子，“红的！那么大的‘一’！都长在肉上啊！”
他猛地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甲缝里还是黑黢黢的，那是抠香炉抠的灰。他又抬头，死死盯着王屠户那边。
王屠户已经把半扇猪挂好了，正拎着那把磨得雪亮的杀猪刀，比划着准备开膛。太阳光打在那刀面上，晃出一片刺眼的白光。那光正好晃在王屠户后脖子上，那个血红的“一”字被刀光一映，红得像是要滴下血来！
李火旺的心像是被那刀光狠狠剜了一下，他张着嘴，喉咙里却像堵了块滚烫的石头，一个音儿也发不出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屠户手里的刀，那刀锋闪着寒光，也映着那抹刺目的红。
道观门还在他身后吱呀吱呀地轻响，像在催他回去。炉里的香灰，明天，还会少一点吗？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那雪亮的刀光，和刀光里映着的、王屠户脖子上那个血淋淋的“一”字，扎得他眼仁儿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