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超市，空气里混合着生鲜与人群的气息。小宇的眼睛瞬间被通道尽头货架上那辆银蓝相间、车灯如野兽双瞳的限量版合金跑车攫住，他指着它，命令般的童声穿透嘈杂：“妈！我要这个！” “家里玩具车都能开车展了，”我尽量让语气轻松，试图用“玩具太多”这个模糊而虚弱的理由推开他热切的目光。
小宇脸上的光熄灭了，随即爆燃成一片通红：“不行！就要这个！”他猛地伸手推搡我的腰，猝不及防的力道让我踉跄着撞在身后的冰柜上，冷硬的金属硌得我生疼。他拳头雨点般砸在我手臂上，哭喊撕裂空气：“不给我买就是不爱我！”四周的目光如芒刺般扎过来，带着无声的审判和一丝熟悉的怜悯。
那目光下，我竟感到某种诡异的解脱——又一次，我在那尖锐的哭嚎和潮水般的羞耻里，掏出手机，刷了那昂贵的条形码。玩具塞进小宇怀里，他瞬间安静，泪痕未干，却已紧紧抱着盒子，嘴角得意地翘起，仿佛刚才那场风暴从未发生。我手臂上被捶打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那痛感一路蔓延，直抵心底深处某个冰凉的空洞。
深夜的寂静放大了客厅里小宇平稳的呼吸声。丈夫张明坐在我对面，茶几上摊着那辆崭新的、闪着冷光的玩具车。超市里被推搡撞击的冰冷触感又一次爬上我的脊背。 “他今天……在超市打我，”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就为这个。”指尖碰了碰那冰冷的金属车壳。
张明沉默着，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臂上那几点不明显的红印上，良久才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林薇，这不是第一次他闹，也不是第一次你妥协。
我们不是在养孩子，”他顿了顿，每个字都敲在我的心上，“我们是在养一头心里没有‘怕’的小野兽。规则？界限？在他眼里，这些东西都是可以一脚踢开的纸片，因为他知道，无论怎么踢，最后妥协、让步、收拾残局的，永远是我们。” 我哑口无言。他说得对。
那些被我以“孩子还小”、“长大就好了”、“这次算了”为由轻轻放过的瞬间，那些被我亲手模糊掉的边界线，此刻都化作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向我。爱，我曾以为倾尽全力毫无保留的爱，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已悄然滑向了危险的纵容深渊。那深渊的名字，叫“无畏”。 几天后的清晨，阳光刺眼。我和小宇匆匆赶往学校，路口红灯明晃晃地亮着。我下意识地拽紧小宇的手：“快迟到了，车少，赶紧过！”正要迈步，小宇却猛地挣脱我的手，像条滑溜的小鱼冲向斑马线，嘴里还响亮地喊着：“妈妈快冲呀！上次赶时间你不也带我这么跑过去的吗？”一辆右转的轿车发出刺耳的急刹，司机惊怒的脸在车窗后一闪而过。
我一把将小宇狠狠拽回路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小宇却仰着脸，带着一种理直气壮的困惑：“干嘛呀？上次你不是说‘车少没事’吗？” 图书馆高大的穹顶下，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投下安静的光斑。
小宇却像一只闯入禁地的兴奋麻雀，举着本恐龙画册，大笑着模仿霸王龙的吼叫：“嗷呜——！”笑声在肃穆的阅览室里激起刺耳的回响。管理员快步走来，低声提醒：“小朋友，请保持安静。”小宇立刻撅起嘴，声音反而扬得更高：“为什么？小声说话憋着多难受！妈妈在快餐店也从不让我小声！”他理直气壮地指向我。周围读者纷纷侧目，那目光里的责备和不满像滚烫的沙子，细细密密地烫着我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