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我颤抖着,用已经血肉模糊、沾满污泥的双手,更加疯狂地扒开周围的泥土。泥土变得异常湿冷粘稠。
终于,一片惨白的颜色,在漆黑的泥土中突兀地显现出来。
不是骨头。是布料。
一块早已被污泥浸透、颜色难辨的布料。但那质地,那隐约残留的、被精心设计过的细小蕾丝花边……
我认得!太熟悉了!
那是我刚被接回顾家时,林曼芝亲自给我挑的第一件睡衣!粉蓝色的真丝料子,胸口绣着一只小小的、憨态可掬的白色绵羊。林曼芝当时抚摸着那柔软的料子,眼神迷离,声音飘忽:“薇儿……她最喜欢小羊了……晚晚穿着真好看,和你姐姐一模一样……”
那件睡衣,在一个多月前,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当时林曼芝还为此发了脾气,把负责衣帽间的佣人狠狠训斥了一顿,说那是“薇儿最喜欢的款式”。
而现在,它裹在……
布料之下,是森森白骨。
月光挣扎着从乌云的缝隙中漏下一线,冰冷地投射在泥土的坑洞里。光线微弱,却足以照亮那从湿冷黑泥中半露出的景象。
一只人类的手骨。
纤细,指骨清晰,以一种不自然的、扭曲的角度向上伸着,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绝望地想要抓住什么。五根细长的指骨微微蜷曲,沾满了湿冷的泥浆,像某种诡异的、从地狱深处伸出的枯枝。手腕处,还残留着几缕尚未完全腐烂的、深色的纤维组织,紧紧缠绕着腕骨,另一端则连着那件我无比熟悉的、污秽不堪的粉蓝色真丝睡衣的袖口。
睡衣的布料被泥土和不知名的污渍浸染得一片狼藉,但那只小小的、原本洁白可爱的绵羊刺绣,在惨淡的月光下,却诡异地保留着一抹刺目的轮廓。它歪歪扭扭地趴在那片象征死亡的布料上,空洞的黑色绣线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跪在坑边的我。
那只向上伸出的手骨,那件属于“顾晚”的睡衣,那只空洞的绵羊眼睛……所有细节在眼前疯狂旋转、放大,狠狠砸进我的脑海。
“呃……”一声短促的气音猛地从我喉咙里挤出,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脖子。胃部剧烈地痉挛、抽搐,酸腐的液体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不受控制地冲上喉头。我猛地弯下腰,双手死死抠进冰冷的泥土里,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干呕起来。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
“姐姐……”一个破碎的、带着血腥气的音节,终于从咬得死紧的牙关里溢了出来。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在死寂的花园里微弱地回荡,瞬间就被浓重的黑暗吞噬。
顾薇。我的“姐姐”。那个我被迫模仿了十五年、祭奠了十五年的幽灵。
她不是死于疾病。她穿着我的睡衣,被埋在这片冰冷的花泥之下!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穿着那件象征着她替身的衣服!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比这深秋的夜风更刺骨百倍,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冻结了四肢百骸。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恐惧过后,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东西,如同从地狱深处涌出的熔岩,迅速冷却、凝固,沉甸甸地坠在心脏的最深处。
不是悲伤。不是恐惧。
是恨。是淬了毒的、足以焚烧一切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