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跌跌撞撞冲出学正堂沉重的大门门槛,撞进了海棠树浓密的阴影里,仿佛离那堂上令人窒息的墨香和檀香气息远了寸毫。她脚步不停,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只顾没命地朝外跑,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得耳膜都在嗡鸣,像要把骨头都震碎。
身后那扇敞开的学正堂大门,如同一个择人而噬的巨口。门内深处,那片被西斜残阳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光影中,谢珩依旧站在原地,身形挺拔如旧,像一尊被骤然钉在幽潭边的玉像。刚才姜离亡命一推的力道留在他胸口,隐约还残留着撞击的钝痛。
他微微低着头,刚刚埋首发间的那个位置,鼻尖,甚至衣襟前襟,都残留着那股被强行捕捉、又瞬间逃离的微甜杏花香。像春日山崖上最短暂脆弱的花讯,被他莽撞地攫取又惊飞。那香味丝丝缕缕,缠绕盘旋,渗入五脏六腑,激起一阵阵陌生而汹涌的悸动,让他骨血深处某种冰封许久的东西在咔嚓作响地解冻、裂开,叫嚣着要喷薄而出。
阴影覆盖了他大半张脸,只余下线条冷峻的下颚在残光中绷得死紧。放在宽大袖袍下的手,缓缓地,极其用力地紧握成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扭曲变形,青筋清晰地浮凸在苍白的手背上,像一条条挣扎的毒蛇。
无声中,有东西终于断裂了。
“咔。”很轻的一声。是他握在指间的一支紫毫狼毫笔,在他失控的力道下应声从中断折,断茬锐利地刺入掌心皮肉。刺痛感清晰尖锐,混着几滴滚烫粘稠的液体沿着指缝蜿蜒渗出,滴落在脚下蒙尘的青砖上。
暗红色的血珠砸开,细小的尘埃被晕开。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深重得像是沉溺许久的人终于挣扎出水面,胸膛随之剧烈地起伏了一下。眼底那翻腾的黑色风暴被强行压下,只余下更为深沉的幽暗。他缓缓抬起另一只完好的手,僵硬地,近乎神经质地,一下一下抹过自己下颚的皮肤,仿佛要将那残留的、不属于他的气息彻底擦掉。
唇线抿成一道凌厉而冰冷的直线。他目光空茫地望着洞开的门外,那小小身影消失的方向,海棠树幽深的阴影吞噬了所有痕迹。
谢珩猛地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那深潭般的眸子里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封万里的决绝。他转过身,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那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案上,《礼经》的卷稿依旧摊开,上面他的朱笔批注密密麻麻,笔锋端方遒劲,书写着天下大义,人伦纲常。
他伸出手,带着血迹未干的掌心,拿起那方冰冷沉重的紫檀木镇纸,压在了书稿之上。
动作缓慢,沉重,仿佛在埋葬什么。
姜离惊惧之下的一推,像一把灼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谢珩冰封多年的界碑之上。学正堂那混乱不堪的一刻,空气里逸散的花香,掌心的刺痛,连同那深嗅时灵魂深处骤然涌起的、几近毁灭的剧烈震颤,都化作尖锐的倒刺,日夜轮番扎进他的理智与坚守的缝隙里。
他不能再见那人。
不能再看那束起的乌发在阳光下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