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她的声音在这空旷寂静的堂内显得格外单薄。谢珩只是听着,偶尔在书稿上极轻地点动指尖,仿佛在听,又仿佛在检查书稿上的笔迹。气氛沉闷得能拧出水。阳光慢慢移动,窗棂投射进来的亮块从斜方渐渐拉长、变形,斜斜映在他摊开的稿纸上,映出他那只按在纸上的手——骨节分明,透着一种无言的掌控力。

“……此便是学生粗鄙之见,有谬误之处,请太傅……”终于磕磕绊绊讲完一段,姜离口干舌燥,强挤出一句谦辞。

“嗯。”谢珩终于应了声,却仍未看她,指尖无意识地、一下一下点着那卷稿纸。“纸贵。字,须工。”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训导,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他顿了顿,修长的手指捻起案上那方打磨得极其光滑的紫檀木镇纸,慢条斯理地放在刚刚批注的书稿一角压住,动作流畅优雅。

然后,毫无预兆的,他站了起来。

高大的身形骤然拔起,带起一小股气流,裹挟着那股清冷沉郁的木香和纸墨气味,直逼姜离而来。阴影瞬间笼罩了她身前的空间,像一座无形的黑色山岳压下。

姜离脑子里“嗡”地一声,几乎是凭着身体的本能,猛地往凳子里缩去,几乎要将自己嵌进硬木的椅背里。全身的肌肉绷得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弦,汗毛都炸了起来,惊惧像冰冷的蛇信子舔上脊椎骨。

他站得很近。太近了。姜离低垂着视线,能看到他腰间深色玉带精细的缠枝云纹,嗅到他袖口传来的越来越浓郁的、属于沉水香和清冽墨锭混杂的气息。那气息霸道地钻入鼻腔,压得人呼吸不畅。

“你怕什么?”上方传来他的声音,很近,近得那热气几乎拂动她头顶的细碎鬓发。不是责问,反而像一种低沉的、带着点奇异玩味的探究。

姜离牙齿打着颤,牙关紧咬,挤不出一个字,只有胸膛剧烈地起伏证明她还活着。她能感觉到他俯身的动作带来的压迫气流。

接着,一种更让她魂飞天外的触感降临。

不是触摸。是嗅。

谢珩的身体微微下俯,挺拔的鼻梁带着热意,深深地埋进了她高高束起的、一丝不乱的黑发发顶。不是轻嗅,是近乎贪婪、毫不掩饰的深嗅!他的呼吸炽热而深重,拂动着她额角和耳侧细小的发丝,带着一种近乎撕裂的急切。

温热的鼻息穿透发根,直抵头皮最敏感的地方,激起一阵阵剧烈的战栗,像密集的石子投入冰湖。姜离的耳朵瞬间滚烫,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刻轰然冲向四肢百骸,手脚一片冰凉。一股极细微、极幽淡、连她自己都几乎从未在意的杏花甜香,仿佛在这一刻被对方炽热的鼻息强行激发出来,不合时宜地弥漫在冰冷的纸张气息里!

她猛地一颤,全身的力气在恐惧中爆发,也不知哪来的狠劲,双手狠狠向谢珩胸口一推!力道带着十足的亡命徒的凶狠。

“咚——吱呀——”

身后沉重的实木圆凳被她撞得翻倒出去,木头与青砖地摩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姜离像一只被火燎了爪子的猫,弹跳起来,头也不回地向外狂奔!眼前的世界剧烈晃动模糊,耳朵里灌满了自己惊慌凌乱的心跳,几乎把草场上那最后一声推倒矮篱笆的“咔嚓”声盖过。她只想逃,逃出这令人窒息的气息,逃开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