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角落还有个小桌。”我指了指老人斜后方一个靠墙的空位。

“太好了!”他如释重负,几乎是扑到那张小桌旁,迫不及待地卸下那个沉重的帆布包,拉开拉链,哗啦一下倒出厚厚一叠图纸和几本翻得卷边的厚重图册。铅笔、马克笔、比例尺散落桌面。他根本顾不上坐,就半趴在那张小桌上,抓起一支铅笔,在摊开的图纸空白处飞快地勾勒起来,笔尖摩擦纸张发出沙沙的急响,嘴里还念念有词:“弧度…对,这里弧度再大点…材质…玻璃和木头的碰撞…”

“喝点什么?”我走过去问。

他头也没抬,一只手在图纸上飞快移动,另一只手胡乱地在吧台方向挥了挥:“最提神的!最苦的!能让我熬到天亮的!哦对了,‘未来’包厢要是没人,帮我留着,我待会儿要安静想想结构承重……”

“最苦的提神……”我走回吧台,目光扫过酒柜。最后选了一款极深烘焙的冷萃咖啡精酿啤酒——“求索”。它有着黑咖啡般的色泽和浓烈苦味,强劲的咖啡因直冲脑门,尾调却带着一丝坚果和黑巧的深沉回甘。我将这杯近乎墨色的液体放在他堆满图纸的桌角。

“谢谢老板!”他依旧没抬头,随手抓起杯子灌了一大口,那极致的苦味让他瞬间皱紧了整张脸,五官都扭曲了,“嚯!够劲儿!”他龇牙咧嘴地倒吸一口凉气,眼睛却因为那强烈的刺激而瞪得更大,更加专注地投回图纸上,笔下的线条仿佛也因这苦味的刺激而变得更加锐利、充满力量。他周围散落的图纸上,那些线条勾勒出的建筑轮廓,奇崛而充满未来感,像一个个凝固的、亟待实现的狂想。

他身后,那间名为“未来”的包厢门紧闭着,门缝里没有透出一丝光,却仿佛锁着无数尚未成型的可能。

夜色像一块吸饱了墨汁的绒布,沉沉地覆盖着甬城。未央驿内,时间仿佛被这暖橘色的灯光和低沉的絮语凝固了,粘稠而缓慢地流淌。琴音若有若无,如同背景里一道永恒的叹息。

吧台后,我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屏幕的光映在脸上,明明灭灭。网站后台,一个新的故事文档被创建。标题栏光标闪烁,我略作停顿,敲下几个字:“求不得·等待厢·白旗袍”。指尖悬在键盘上方,那个消失在“等待”门后的月白身影,那杯被她饮尽的“不悔”,以及她眉间那瞬间即逝的蹙痕,清晰浮现。该记录些什么呢?是每一次精准的时间?是那从未改变的酒单?还是那份几乎成为未央驿一部分的、无声的等待?字斟句酌,每一个句子都试图捕捉那份刻骨的寂静。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异响,像细小的枯枝被踩断,又像门轴干涩的呻吟。

敲击键盘的手指骤然停顿。声音来源……是“等待”包厢的方向?我抬起头,目光投向走廊深处。那里光线幽暗,那扇挂着“等待”木牌的门依旧紧闭着,纹丝不动,像一块亘古不变的墓碑。是幻听?还是里面那位静默如雕像的客人,终于有了些许动作?未央驿的夜太深,寂静有时会滋生出奇异的回响。我凝神屏息几秒,走廊尽头只有一片凝固的黑暗。也许是错觉。我收回目光,指尖在冰凉的键盘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重新看向屏幕,试图接续被打断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