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而我,赵沅,或者更确切地说,是顶着“赵沅”这个名字活着的幽灵,像一株沉默的藤蔓,悄无声息地在公主府的阴影里生长蔓延。我的“乖巧”、“体弱”、“安静”,成了最好的保护色。

公主待我越发亲厚,四季衣裳、珍馐补品流水般送入栖梧院,甚至亲自过问我的功课,仿佛真要将我当作亲生女儿来栽培。

她每一次怜爱的抚摸,每一句温软的叮咛,都像细密的针,扎在我早已麻木的心上,提醒着我与她之间那深不见底的血海沟壑。

我冷眼看着,耐心地等待着。袖中的“山”一日比一日沉重。

驸马与外官勾连的密信,他利用公主府名头在外放印子钱、逼死小民的铁证,甚至他暗中克扣京畿大营军饷的蛛丝马迹……

一件件,一桩桩,都被我用最不起眼的方式,或誊抄,或拓印,小心地收集、藏匿。

每一次将新的罪证放入袖袋深处,指尖触碰到那些粗糙或冰凉的边缘,我都能清晰地听到柜门缝隙里,娘身体砸在地上的那声闷响。

直到临近中秋。

府里上下开始忙碌起来,张灯结彩,筹备着一年一度的中秋夜宴。

公主兴致很高,亲自操持,说要办得热闹体面。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桂花香和一种浮华的喧嚣。

就在这喧嚣的缝隙里,我嗅到了机会的气息。

那日午后,我“无意”中听见公主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嬷嬷,压低声音吩咐两个心腹小厮:“……都警醒着点!

驸马爷交代了,西角门外柳条胡同第三户……那位娘子,今夜戌时初,务必悄悄接进府来,安置在……假山后头那间僻静的抱厦里。

驸马爷要亲自过去……安抚。手脚务必干净!若走漏半点风声,仔细你们的皮!”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随即又缓缓沉下去,沉入一片死寂的冰湖。假山后的抱厦?西角门?柳条胡同?

所有零碎的线索瞬间在脑中串联成一条清晰的毒蛇——驸马在外豢养的那个叫柳如烟的外室!

他竟敢!竟敢在公主操持的、宾客云集的中秋夜宴上,把人弄进府里私会!

一股带着血腥气的狂喜,混合着冰冷的恨意,瞬间冲上头顶。天赐良机!

暮色四合,驸马府华灯初上,丝竹管弦之声渐起。前院花厅里人影幢幢,觥筹交错,笑语喧阗。

我穿着一身公主新赐的、用最上等湖绉裁制的浅碧色裙衫,裙摆上绣着精致的折枝玉兰,衬得我愈发显得纤细苍白,楚楚可怜。

我安静地坐在公主下首不远处,垂着眼,小口吃着碟子里精致的点心,像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影子。

公主坐在主位,今日格外容光焕发,精心描画的眉眼间尽是女主人的得体笑意。

驸马赵德昌陪坐在侧,一身宝蓝锦袍,端着酒杯,与席间几位官员谈笑风生,言谈举止间一派儒雅风流,俨然是深得帝心的能臣模样。

他偶尔看向公主的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只是那温柔浮在表面,底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我冷眼看着这虚假的繁华,袖中的手指,无声地捏紧了藏在宽大袖袋里的一件东西——那支从当年“惊马”鞍鞯下找到的、磨得极其尖锐的银簪尾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