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怎么又一个人躲这儿来了?”公主几步走进来,带着一阵暖融融的甜香,伸手就习惯性地揉了揉我的发顶。

她的指尖温热,带着养尊处优的细腻,落在我发间,却像滚烫的烙铁。“瞧这小脸凉的。

”她蹙起精心描画的柳眉,有些嗔怪,“身子骨弱,更要当心才是。我特意让小厨房炖了燕窝羹,温补的。”

她身后的侍女立刻上前,将食盒放在一旁的矮几上,揭开盖子。

白瓷盅里,晶莹剔透的羹汤氤氲着甜腻的热气。那是我从未在娘亲那里见过的奢靡。

“谢公主娘亲疼惜。”我小声道谢,顺从地走过去,拿起调羹。

玉质的调羹触手生凉,与盅里的温热形成刺人的反差。我小口喝着,温热的羹汤滑过喉咙,却激不起一丝暖意,反而像灌下了冰渣,一路冷到心底。

“唉,”公主在我旁边的锦垫上坐下,托着腮,目光有些空茫地望着那尊悲悯的观音像,语气里带着少女般的梦幻与笃信,“你爹他啊,今日又去京畿大营巡防了。他总是这样,心系朝廷,劳碌奔波……”

她顿了顿,转过头,脸上泛起一种近乎天真的崇拜光彩,那光芒刺得我眼睛生疼,“阿沅,你记住,你爹是天底下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当年若不是他在惊马之下舍身相救,娘亲我……”

又是这个烂熟的故事。惊马,英雄救美,一见倾心。

一个精心编织的、骗了这个傻女人十年的谎言。我握着调羹的手指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当年那匹所谓的“惊马”,马鞍下被人动了手脚的银针,早已被我寻到,此刻正躺在我妆匣最底层的暗格里,针尖的寒光被厚厚的绒布包裹着。

心底有个声音在冷笑,尖锐得如同淬了毒的针。

英雄?顶天立地?他不过是一个踩着结发妻子尸骨向上爬,爬上去后却发现只捞到个五品虚衔、满腹怨毒、只能在外室身上找存在感的可怜虫罢了!

公主的尊荣像一道无形的墙,把他死死地困在了这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他恨这尊荣,却又离不开这虚名。

我抬起眼,眸子里漾着恰到好处的孺慕和懵懂,声音甜软:“公主娘亲说得是,爹爹……是极好的。”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蜜糖,从舌尖滚落。

公主满意地笑了,又亲昵地捏了捏我的脸颊。那笑容明媚无邪,映在我眼中,却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清晰地照出我袖中暗袋里那些东西的分量。

快了。我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翻涌的寒光。

十年筹谋,那些冰冷的纸张和物件,早已在暗处无声地堆叠成山,只差一个引子,一个足以让这座山轰然崩塌、将整个驸马府彻底埋葬的契机。

日子像驸马府后院那潭死水,表面光洁如镜,映着雕梁画栋、锦衣玉食,底下却沉着厚厚的淤泥和腐朽的枯枝败叶。

赵德昌——我那“顶天立地”的驸马爹,在公主面前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勤勉忠君的模样,眼底深处那点日益滋长的阴鸷和不耐,却越来越难以遮掩。

他官位始终在五品的窄道上打转,圣眷平平,公主那点天真的柔情和毫无助益的娘家背景,显然已成了他心头一根越来越深的刺,日夜折磨着他那点可怜的、无法实现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