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然后,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伸出两根手指,拈起了其中最大的一片碎玉。那玉的边缘锋利如刀。

她将那碎片紧紧攥在手心,锋利的边缘瞬间刺破了柔嫩的掌心。

一滴鲜红的血珠,缓缓渗出,顺着她白皙的手腕滑落,滴在青石板上,洇开一小朵刺目的、凄艳的花。

她没有呼痛,甚至没有皱眉。只是将那染血的碎玉,更紧地、更紧地攥在了掌心。

仿佛要用手心的痛,来镇压住心底那早已血肉模糊的伤口。

驸马府的天,在那一夜,彻底塌了。

之后的三日,整座府邸被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仿佛那场大火烧掉的不仅是几座花架和纱幔,更是这座府邸赖以生存的根基和所有虚假的温情。

栖梧院成了风暴的中心,却也是最平静的地方。

公主把自己关在正房里,闭门不出。厚重的锦缎门帘隔绝了内外,里面一丝声息也无。

只有她的心腹嬷嬷和侍女端着食盒药碗进进出出,个个面色凝重,脚步轻得像猫。

府里的下人们噤若寒蝉,走路都踮着脚尖,眼神里充满了惊惶和猜测。

偶尔有低低的议论在角落响起,很快又被更深的恐惧掐断。

驸马赵德昌被“软禁”在他自己的书房小院里,据说砸了几次东西,咆哮如雷,却无人敢靠近,更无人敢应。

那间关押柳如烟的柴房外,守卫轮班值守,密不透风。

我依旧住在栖梧院的西厢,像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每日按时去公主门外请安,对着那紧闭的门帘,用最温顺乖巧的声音道一声:“公主娘亲万安。”

里面从未有过回应,只有死一般的沉寂。但我知道,那沉寂之下,酝酿着足以毁灭一切的风暴。

风暴的引线,早已被我亲手埋下。

那袖中暗袋里的罪证,五年间一点一滴收集起来的毒药,在公主被彻底背叛、心死如灰的这一刻,终于找到了最佳的投毒时机。

第三日的清晨,天刚蒙蒙亮,灰白的晨光透过窗棂。

我像往常一样起身,走到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安静的脸,眼底深处却跳跃着幽冷的火焰。

我打开那个最不起眼的普通木梳妆匣,手指探入底层,摸索到一个极其隐蔽的机关,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匣底无声地弹开一个薄薄的夹层。

里面没有珠钗首饰,只有一沓叠放得整整齐齐的纸。

纸张的质地各异,有些粗糙发黄,有些是上好的宣纸,边缘都微微卷起,带着岁月和无数次摩挲的痕迹。

我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取出来,厚厚的一摞,捧在手里,却觉得轻飘飘的,仿佛我十年的人生,就只剩下这些冰冷的字句。

每一张纸,都承载着一个足以让赵德昌万劫不复的秘密,也浸透着我娘的血泪。

我一张张翻看着,指尖拂过那些熟悉的字迹——赵德昌的私印,他心腹管事的笔迹,还有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同伙的落款。

私账上盘剥民脂民膏的数目、勾结外官图谋不轨的信件草稿、强占民田逼死佃户的契书副本、克扣军饷的凭证……一笔笔,一桩桩,字字如刀,句句染血。

最后一张,是那张誊抄的私账。

我拿起旁边一支细小的眉笔,在那密密麻麻的数字旁边,极其小心地、用与公主身边一个老账房极其相似的笔迹,添上了一行小字:“……另支纹银一千两,于八月初八,付西角门柳条胡同柳氏,以为安家养身之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