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八月中旬的一个清晨,日本人的飞机轰隆隆地出现在南京城上空。警报声凄厉地划破天际,街上的人尖叫着四处奔逃。我和几个没走的师兄师姐躲在戏园的地窖里,听着外面炸弹爆炸的声音,地动山摇,像是世界末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安静下来。我们爬出来一看,戏园的屋顶被炸塌了一半,后台的戏箱被埋在瓦砾里,那些绣了几十年的戏服、插了几代人的头面,全毁了。

张老板站在废墟前,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像个孩子一样瘫坐在地上:“完了……凤鸣班,完了……”

我看着那片废墟,心里空落落的。师父说戏比天大,可当戏园都没了,戏还能唱到哪里去?

那天下午,阿尘找到了我。他的黄包车被炸毁了,胳膊上划了道长长的口子,渗着血。“姑娘,你没事吧?”他抓住我的手,声音都在抖。

“我没事。”我看着他流血的胳膊,眼泪掉了下来,“你的车……”

“车没事,俺再买一辆就好。”他不在意地摆摆手,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支完整的凤钗——那是我最喜欢的一支头面,上次唱《贵妃醉酒》时戴过,没想到他居然从废墟里找了出来。

“阿尘……”

“姑娘,别难过。”他把凤钗塞到我手里,“戏园没了,咱们可以再建。只要人在,就有希望。”

可他错了。日本人进城了。

(三)

南京城彻底成了人间地狱。

枪声、哭声、惨叫声日夜不停。街上到处是尸体,有的被烧焦,有的泡在水里。昔日繁华的秦淮河,如今漂满了浮尸,河水都变成了暗红色。

我和几个师兄师姐躲在一个废弃的仓库里,靠着阿尘偷偷送来的干粮活命。他不敢白天来,只能趁着夜色,冒着生命危险穿过日本人的封锁线。每次来,他身上都带着伤,不是被枪托砸的,就是被刺刀划的。

“阿尘,你别再来了!太危险了!”我看着他背上的伤口,心疼得直掉泪。

“俺不来,你们吃什么?”他咧嘴笑了笑,露出的牙却带着血丝,“俺命硬,死不了。”

有天晚上,他带来个消息:日本人要抓年轻姑娘去做慰安妇,让我们赶紧走。“俺已经跟城外的老乡打听好了,有条小路能出城,今晚就走。”

我们跟着他,在漆黑的巷子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月光被乌云遮住,四周一片漆黑,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日本人巡逻的脚步声。走到城墙根下,阿尘让我们先爬过一个缺口,他断后。

就在这时,手电筒的光柱扫了过来,伴随着日本人的喝骂声。“快跑!”阿尘推了我一把,捡起块石头就冲了上去。

我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他被几个日本兵围在中间,棍子和枪托不停地落在他身上。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死死地抱着一个日本兵的腿,不让他们过来追我们。

“阿尘!”我撕心裂肺地喊着,想冲回去,却被师兄死死拉住。

“别管了!快走!”师兄拖着我,翻过城墙,跌跌撞撞地往城外跑。

我一边跑,一边回头,直到再也看不到那片火光,听不到他的声音。眼泪模糊了视线,嘴里全是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