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没完没了。铅灰色的天空沉沉地压着，仿佛一块浸透了悲伤的旧棉絮，吝啬地滤下冰冷潮湿的水汽，黏腻地附着在皮肤上，钻进骨缝里。青石板铺就的院路被雨水泡得发亮，蜿蜒着通向那座熟悉又陌生的老宅深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属于泥土和腐烂植物的气息，混合着老旧木料在湿气中散发的淡淡霉味，还有角落里香烛燃烧后留下的、挥之不去的甜腻灰烬的味道。
林晚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衣，站在堂屋的阴影里。四壁挂满了挽联，墨迹淋漓，像一道道凝固的、无声的哀号。正中墙上，奶奶林月茹的遗像悬挂在那里。照片里的老人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那种被岁月磨砺过后的平静温和，嘴角微微上扬，似乎还凝固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可那笑意，此刻在林晚眼中，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疲惫。那眼神，平静地穿透缭绕的香烟，穿透低回的哀乐，穿透满屋子或真心或客套的啜泣和叹息，直直地落在林晚心上，沉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葬礼的流程冗长而麻木。司仪平板无波的声音念着悼词，亲戚们压抑的哭声时起时伏。父亲林国栋作为孝子，跪在灵前，肩膀微微塌陷，背影僵硬得像一块风干的木头。他的悲伤是内敛的，沉默的，只在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偶尔抬起望向遗像时，才泄露出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某种……近乎于空洞的东西。母亲则强撑着，应付着前来吊唁的亲朋，脸上挂着得体的悲戚，但那悲戚之下，是更深的、几乎掩饰不住的倦怠。
林晚只是站着，像一尊木偶。她的视线无法离开奶奶的遗像。照片里那平静的笑容，此刻像一根细小的针，不断刺痛着她记忆深处某些模糊的角落。奶奶走得突然，前几日还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戴着老花镜，慢悠悠地择着豆角，絮絮叨叨说着些林晚已经听过无数遍的旧事。那些旧事里，爷爷的形象总是模糊的，像隔着一层浓雾，只有只言片语。一个沉默的、早逝的男人。仅此而已。可奶奶偶尔停顿下来，望着虚空某处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林晚曾经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此刻却如同水底的暗礁，在记忆的潮水退去后，突兀地显露出来。
“晚晚，”母亲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声音有些沙哑，递过来一个巴掌大的、沉甸甸的紫檀木小匣，“你奶奶…临走前清醒那会儿，特意嘱咐把这个给你。她最疼你。”母亲顿了顿，眼圈又红了，“说这东西，该由你收着。”
林晚机械地接过匣子。入手冰凉沉重，木质纹理细密，边角已被摩挲得异常温润光滑。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于仪式感的郑重，掀开了那略微发涩的铜质小搭扣。匣子内部衬着褪色的暗红丝绒，中央凹陷处，静静躺着一枚戒指。
戒指的样式极其朴素。暗金色的戒圈，没有任何繁复的花纹，只在戒托上镶嵌着一颗小小的、色泽温润的玉。玉质算不上顶级，甚至带着几丝难以察觉的絮状纹路，但那温润的光泽，在昏暗的灵堂里，竟奇异地透出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宁静与柔和。它安静地躺在丝绒上，像一颗凝固的心脏，无声地诉说着过往。
这就是奶奶一直珍藏的、属于她和爷爷的婚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