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生死抉择
监护仪发出的平稳滴答声在ICU里回荡，像一根悬在神经末梢的冰冷丝线，无休无止。周屿坐在那张仿佛要将他吞噬的硬塑椅子上，目光空洞地穿过透明玻璃，落在里面那张病床上。林晚，他结婚十年的妻子，此刻安静得如同博物馆里一尊蒙尘的瓷器。氧气面罩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紧闭的眼睑和过分白皙的皮肤，曾经生动鲜活的脸庞如今只余下脆弱的轮廓。各种粗细不一的管子从被单下延伸出来，连接着床边那些闪烁着幽绿光芒的冰冷机器，它们代替她的身体呼吸、循环、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命体征。每一次规律的“嘀嗒”声，都像一枚硬币被投进无底的深渊，发出空洞的回响。
“周先生，”主治医生李大夫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却也无可回避的沉重，将一份薄薄的、却重逾千钧的文件推到他面前，“这是……放弃有创抢救措施和积极维持治疗意向书。您再考虑一下？”
周屿的视线艰难地从玻璃窗内挪开，落在那几张纸上。白纸黑字，每一个印刷体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他的眼底。他仿佛能闻到纸张散发出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种绝望的腐朽气息。喉咙里堵着一团滚烫的硬块，他用力吞咽了一下，却只尝到满嘴的苦涩铁锈味。他微微点了点头，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械。
旁边一位穿着便装、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轻轻叹了口气，他是院方的法律顾问：“周先生，您确定放弃所有维持治疗？包括呼吸机、升压药、营养液？这意味……”
“我确定。”周屿的声音像是从砂纸上磨过，干涩得几乎撕裂空气。他伸出右手，那只手因为连日来的疲惫和巨大的心理压力而微微颤抖着，指尖冰凉。他拿起桌上的笔，塑料笔杆冰冷刺骨。他俯下身，在签名栏里，一笔一划，缓慢而用力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周屿。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极了生命流逝的声音。最后一笔落下，他感到支撑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空了，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
李医生和律师交换了一个复杂而了然的眼神，默默收起那份签署了名字的文件。
走出医院大门时，已是暮色四合。城市的霓虹初上，在冰冷的建筑物表面流淌，炫目却毫无温度。周屿站在台阶上，深秋的风裹挟着寒意，刀子般刮过他裸露的脖颈。他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铅灰。沉重的疲惫感从骨缝里渗出，几乎要将他压垮。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银行APP自动推送的催缴房贷提醒短信，鲜红的数字在昏暗光线下格外刺眼——那是压在他背上的另一座无形大山。
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向公交站。街灯昏黄的光晕在他脚下投下长长的、扭曲变形的影子，如同他此刻被现实拉扯得面目全非的生活。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这一次，屏幕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划开了接听。
“喂？周屿吗？”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和恨意，像淬了毒的冰凌，直直刺入他的耳膜，“我是苏晴。苏朗的妹妹。”
